《远芳》殒风

2、章二

　　山上看完兰花回来，已是傍晚，日暮西山，景阳镇门附近都是些出镇的人，辛璃她们逆着人流进了镇里。

　　景阳镇上的灯笼都已点亮，照出镇上的另一番光景，街上虽没有白天人多，仍有些小摊在摆卖，经过明月楼的时候，还能看到食客进出，熙熙攘攘。

　　宁西儿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辛璃还在想刚才看到那株兰花，脸上挂着笑意，顾樱牵着她的手，眼睛也不住地朝周围看。

　　“顾樱你长在白暮城，怕是很少晚上来这里吧？白暮城的晚上定然更加热闹。”辛璃侧头问她。

　　顾樱摇摇头：“倒也见过那么一两次，总是看不够的，这里没有白暮城那般拘谨，让人多生了几分亲切。”

　　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宁氏镖局，三人拾级而上，却见到镖局前似乎围了多了许多人。

　　还有官兵？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那个好像是……蔡捕头？”辛璃指着远处一个健壮的汉子，他站在一众捕快面前，隐约有领头之势。

　　这蔡捕头大名叫蔡骧，是这奉林县的捕头，和辛璃父亲有些交情，有时会来山庄商议事情，一来二去辛璃也就认得他了，只是蔡捕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宁西儿却是加快了脚步。

　　“爹爹！”

　　景阳宁氏镖局一把手宁毅正在和蔡捕头说事，听见女儿的声音，抬头就看见宁西儿朝他跑来。

　　“小姐回来就好了！”陆九也在旁边，“还有辛姑娘和顾姑娘，可叫我们好找。”

　　“找……我们？”辛璃指着自己，与顾樱对视一眼，都是满脸茫然。

　　“你们去了哪里？可有遇见什么人？”宁毅抓着自己女儿，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顾樱不安地问。

　　陆九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们不知道，镖局有两个人被袭击了，都是一刀割喉，就在城北的巷道里。”

　　说着他望向宁西儿：“他们当时押着小姐逮到那小贼，现在那小贼也跑了，蔡捕头过来正说这事呢。”

　　辛璃双手掩嘴，顾樱也是满眼震惊。这景阳向来太平，杀人的事鲜有听闻，何况被杀的还是身边镖局的人。

　　“辛姑娘，顾姑娘，还有……宁姑娘，”蔡捕头插话道，“蔡某想知道今天早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还烦请三位细说。”

　　“还是进来说吧，外面不太方便。”宁毅牵着女儿，将他们请进了镖局。

　　前厅里，三人将发生的事情悉数道来，蔡捕头边听边点头，还让身旁的捕快记下一些要点。

　　谁也没想到逮个小贼最后会变成这样，宁西儿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她毕竟才十四岁，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此时更是十分紧张。

　　“蔡捕头，你说，会不会是那乞儿的同党做的？”顾樱推测道。

　　蔡捕头摇摇头：“不像，我们在那附近找到一截断掉的绳索，那乞儿更像是趁着混乱逃跑了，他定然是看到了什么，可能只有找到他才知道。”

　　辛璃想起什么，说：“我们发现那荆棘图案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她说着，伸手去取腰带里的纸片。

　　顾樱见她摸来摸去，也没掏出个东西。

　　“纸片不见了？”她关切地问道。

　　辛璃眉头微蹙，努力回想着会丢在哪里，突然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我想起那人了！”

　　见众人不解，她解释道：“我想起在镇上曾经被人撞了一下，有人扶了我，纸片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偷了！”

　　“我当时觉得那人身形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多看了两眼，现在想起来，西儿抓小贼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围观。”

　　“是那位灰衣服的公子？”顾樱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只道是辛璃被英雄救美，对人有了意思，没想到有此等内情。

　　“不过纸片虽丢了，我还记得那图案，我可以画出来。”

　　宁毅点点头，叫人去取了纸笔，待辛璃拿到手，便就着茶几，认真回想看到的图案。待她将那复杂的荆棘圈画好，递给蔡捕头，却听见他和宁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荆教！”

　　蔡捕头一拳锤在椅子扶手上：“想不到这么些年竟然死灰复燃了，还如此无法无天，在镇里杀人！”

　　“这荆教是……？”辛璃望向顾樱，对方也摇了摇头。

　　“别的不说，姑娘只需要知道这荆教乃是魔教，作恶多端，残忍嗜杀，见到这标记切不可鲁莽，应远远避让。”

　　宁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辛璃却分明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应该是有什么隐情吧？不然让宁总镖头这样走南闯北的人都害怕的，到底是什么邪教？

　　宁西儿捏着父亲的衣角，抖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前厅里陷入令人不安的一片死寂，倒是外院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

　　陆九踏进门槛，见众人脸色不好，低声对宁毅道：“总镖头，阿三和小七的家人来了。”

　　宁毅沉重地点点头，摸摸宁西儿，让丫鬟把她带进内间。宁西儿虽然害怕，但也知道父亲有正事要办，又看了一眼辛璃和顾樱，见她们点头，便跟着人进去了。

　　“诸位，我去处理一下逝者的事情，不便招呼，还请各位自便。”宁毅匆匆行礼，便随着陆九走了出去。

　　蔡捕头对两个女孩说：“蔡某见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姑娘今晚暂宿何处，我让人送你们过去。”

　　本来三人说好今晚要住在宁西儿家里，只是看现在这情形怕是十分不方便，辛璃便说：“我与顾樱准备去镇西边的天工社，那便有劳蔡捕头了。”

　　蔡捕头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天工社是什么，旁边一个捕快对他耳语几句，他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如此甚好，你们去那儿也安全。我今晚会让捕快们多加巡查，尽快找到那乞儿和你说的灰衣男子。”

　　跟着蔡捕头的人出镖局们的时候，路过外院，远远地便能见到墙角地上两块白布包裹的尸体，死者的妻儿哭得肝肠寸断，哀怨声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

　　辛璃咬着下唇，从那些人中穿过，她此时竟不觉害怕，只觉有些同情，顾樱与她同行，握着她小臂的手紧了紧，辛璃看去，见她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捕快们把两人送到天工社的大院门口便告辞离开了，辛璃隐约见里面亮着灯，走到门前想拍门叫人，不料一拍下去还没出个响，门便打开了，原来之前竟是虚掩着的。

　　“有访客吗？这么晚？”顾樱自言自语道。

　　辛璃摇摇头，两人一块走进去，将门闩上，今晚的事让她俩谨慎不少，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就做了那什么荆教的刀下亡魂。

　　幸好天工社里的人不少，给她俩壮个胆总成。辛璃望了一眼客房那边，有好几间都亮着灯，可能有师兄师姐还没睡。

　　她对顾樱说：“你先去客房铺床，我去厨房找点食物，都快亥时了，今晚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净喝茶水了。”

　　顾樱这才觉得有些饿，点点头，又叮嘱道：“你小心些。”

　　辛璃拍拍她肩头让她安心，轻手轻脚向着厨房去了。

　　辛璃虽然打小没有娘亲，但对于煮食之事似乎天生自通，更喜欢天天跟在山庄厨子后面晃悠，厨艺学得七零八落，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没一会儿便端着两碗面条向客房走去。

　　刚走到院里，却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声，像是谁在西边墙角处说话，隔着半堵墙听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范师兄。

　　辛璃想继续向前走，又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走过去会不会打扰到范师兄和人谈事。

　　她踮起脚尖，走前几步，探头往那处张望，看得到一个摇着折扇的人，是范师兄，他对面那位……

　　“啊！”她小声惊呼，左手的碗一下没拿稳，摔在了地上，滚烫的面汤倒了一地都是。

　　范辞警觉地朝这边看来，喝道：“谁？”

　　还跑了过来！这院中空落落的，往哪躲呀，辛璃犹豫一下的功夫，范辞已经出现在她数尺开外。

　　“小璃儿？”看到是辛璃，他放慢了脚步，神色有些惊讶。

　　“范师兄，你……你后面……”辛璃端着剩下一碗面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战战兢兢往他身后望去。

　　她刚才借着月色看到一个背着什么东西的男人站在范辞对面说话，吓得她魂都差点丢了，难道是今天遇到那个行凶者？

　　“归之，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深蓝色罩衫的男人从范辞身后走出来，长发垂肩，眉眼细长，看来五官端正，倒是个佳公子。

　　他的衣服和脸与那人不一样，再看他背着的事物，是一张瑶琴。是个乐师！辛璃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全身脱力，差点坐地上。

　　范辞见她端着碗面条，地上还打翻一碗，打趣道：“没吃饭呐？”

　　“范师兄说笑了，”辛璃忽觉有些尴尬，双颊绯红，忙将面条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打扰你们说话了，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迟早也要见的。”他拿扇子戳戳后面那人，“这是应兄，礼学堂还差一位先生教授乐律，我便把他找来了。应兄，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辛璃，云起山庄的二小姐。”

　　那人挑了挑眉，行礼道：“应夕，字晚照，见过辛姑娘。”

　　礼学堂本是范家私学，到了范辞手里，倒是不循古礼，不问出处，请了许多教授别的的技艺的先生，此时见那乐师朝自己看来，辛璃忙回礼：“辛璃见过应先生，我不太懂音律，看范师兄这般推崇，应先生……应当很厉害吧。”

　　“哈哈哈，”范辞大笑，“就他？给弦歌弟子提鞋都不配。”

　　应夕瞥了他一眼，他又立刻说道：“当然，比本公子强多了，有他在，学堂人人伯牙指日可待！”

　　辛璃试探道：“应先生和范师兄是多年好友吗？”

　　“我们不熟。”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答。

　　辛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今夜的阴霾散去大半。见她掩嘴而笑，范辞以扇遮脸心虚地咳了一下，补充道：“我和应兄一见如故，一见如故！”

　　似乎是受不了他蹩脚的演技，应夕道：“天色已晚，应某该回客栈了，两位，他日再叙。”

　　“走走走，我送你！”

　　辛璃看他们两人一同向外走，前行至拐角处，范师兄还伸手欲勾肩搭背，应先生却灵活地闪了过去，好像十分嫌弃。

　　感情真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