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踢月亮》青酱九层塔

1、Chapter 01

　　一年了，顾何还是没学会说粤语。
　　今天是韶城市高级中学新高一开学的日子。公交到站，她合起膝盖上的《常用粤语三百句》，拎着雨伞下了车。

　　公交后门关上，顾何在站台上注视着韶高校门，有种圆梦的激动。
　　作为小城唯一一所省重点，韶高大部分生源都是初中部直升。而顾何来自外区一所普通初中，考上韶高，是她初三那年唯一的愿望。

　　从今天起，她就是一名高中生了，她会拥有朋友，过上全新的生活，逃离那个噩梦。

　　正准备离开，站台上人群突然开始动起来，纷纷涌向后面那辆刚进站的巴士。
　　一时间各色雨伞开始打起架来，大家各不相让地互相推搡，中间夹杂着各种粤式粗口。
　　顾何人小，被挤得够呛。刚在站台边缘站稳，左肩就被狠狠推了一下。

　　这一推让她直接从站台滚到了行车道积雨的污水井盖上。
　　下半身湿透，伞也坏了，还在懵圈之际，一句粤语女声传来。
　　“对唔（不）住你冇（没）事吧？”

　　说话的是个高瘦女孩，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梨花头，一脸歉意地拉她起来。

　　基本的粤语她还是能听懂的，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在向自己道歉。
　　自然不可能没事，但顾何还是说：“没关系的。”

　　她站起身，拧了拧短袖就准备离开，梨花头女生却不依：“我家就在这附近，我拿一身干净衣服给你。”
　　“不用了。”
　　“那拿一把新伞也行。”梨花头牵住顾何，指指她头顶，一把抢过她的伞，“你看看你伞，破成什么样了？”
　　“真的不用了。”顾何有点窘，这伞用了很多年了，不单单是因为摔跤才弄坏的。

　　站台上都快没人了两个女生还在互相掰扯，最后梨花头直接抢了顾何的钱包就跑。她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追。

　　两人进了一条小巷，城中村错落复杂的窄路让顾何有些分不清方向。

　　其实这本不该是她第一次来韶高。每年中考放榜的那个暑假，韶高都会募集各初中尖子生提前参加竞赛班选拔的夏令营，顾何也收到了邀请，但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去。

　　周围道路景致皆是陌生，她们最终停在雨巷的尽头。

　　梨花头喘着粗气，她吹了个口哨，拐角处便出来几个穿职高校服的女生。
　　“艹你们慢死了。”梨花头朝她们吼，“这个B跑得真快。”

　　嘴脸转换如此快，顾何有点猝不及防。她意识到什么，刚一转身，四面就被女生们团团围住。接着呼救，一个巴掌就落在她脸上。

　　“你们这么暴力干什么？这么靓的脸，打烂了多可惜！”梨花头笑着骂，蹲下身子，勾起她下巴：“你是叫顾何对吧？”
　　顾何深吸一口气，本来以为只是倒霉碰上了一群女混混，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你认识我？”
　　“不认识。”梨花头摇头，“但是孟季凡给了我你的照片。”

　　听见这个名字，顾何生理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年前，她从家乡浔州转学到韶城没多久，孟季凡便开始霸凌她。发霉的牛奶，掺着粉笔灰的盒饭，死鸟和青蛙尸体……
　　这个人，就是她要逃离的噩梦。

　　“放心，”梨花头抓起顾何头发，“收人钱财，为人办事。漂亮妹妹，你乖乖听话，我们就不打你。”
　　背后感到一阵凉意，顾何直起身子。她的眉高高拧起，对上梨花头那双讥诮的眼睛。
　　梨花头却还在笑，一只手伸进顾何领子里探索。都是女孩子，顾何自然知道她摸的是哪里。

　　只听咔哒一声，胸前束缚消失。梨花头接着解开顾何衬衫扣子，手指擦过她肩膀，双手将她手肘抬高，轻轻一勾，就将她的内衣整个脱下来。
　　粉色的草莓图案，蕾丝花边缎带，仿佛还带着少女的甜香体温。

　　“孟季凡让我告诉你，”梨花头啧啧坏笑了两声，把玩着手上的内衣，将食指穿过肩带，打着圈圈，又揉又捏，招摇地拎到顾何眼前——
　　“这玩意儿，是他的。”

　　*

　　“这玩意儿，是你的？”
　　粉色的草莓图案，蕾丝花边缎带，仿佛还带着少女的甜香体温。

　　是一封情书，被玻璃瓶牛奶压在窗台上。

　　开学典礼已经结束好一会儿，走廊上此时人不多。高一十五班的教室外面，正上演着一场告白。

　　告白的女生绞着手，压低声音点头嗯了一声：“沈澈同学你好，我也是初中部毕业的，我叫……”
　　“没那个必要。”沈澈打断，并不看她，眼神落在窗外的雨，“那个传言，你不知道？”

　　女生磕磕绊绊地回道：“知道。”
　　沈澈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盛敏瑜。两人是韶高初中部公认的情侣档。沈澈八岁就跟着盛敏瑜的伯父盛福学物理竞赛，盛敏瑜中考成绩了了，传闻是为了能和她同班，沈澈才放弃了暑假的竞赛班选拔，选择分到高考班。

　　雨下小了一点，雨丝斜斜地吹到沈澈脸上。他视线收回来，沉默着挑眉看女生，似乎在等她继续说话。
　　女孩子被他盯得整张脸都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可……我还是想试试。”

　　“……”沈澈有些无语，正想开口拒绝，一只手擦过他腰际攥住他袖子。
　　告白的女生认出那只手的主人，极为尴尬地喊了句小九。

　　“叫那么亲热干嘛？”盛敏瑜一脸假笑，“就是啊，有守门员也可以进球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接着转身看沈澈：“你说是不是啊，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读得极为拖腔带调，沈澈嘴角绷直，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女生手里拿着情书，此刻臊得头都不敢抬，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当着他们的面把情书撕了，拿着牛奶转身便走了。

　　身后。
　　“第几回了？”盛敏瑜问。
　　沈澈嫌恶地把手从她臂弯里抽出来：“什么第几回？”
　　“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多少回了。”盛敏瑜没好气，每次他遇到桃花，她都得自觉出来挡枪。

　　“是吗？”沈澈微笑，唇角微微弯起，“如果刚刚不是你来打扰，我本来都打算答应人家了的。”
　　“？你他妈。”盛敏瑜极怒，一个勾拳就勒住他脖颈。沈澈修养极好，差点被勒翻在地也没恼。

　　正身时，他眼神无意瞟到前面那个表白失败的女生。
　　只见她行至楼梯尽头，在将要消失之际，似是气急，举起手中的饮料。

　　紧接着，牛奶瓶从她手中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抛物线。
　　砰——

　　*

　　砰——
　　一声极为清脆的玻璃碎裂响。
　　教学楼底下，白色液体瞬间蒙住了顾何眼睛，她怔了怔，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

　　视野重新变得清明。
　　哦，是一个粉身碎骨的牛奶瓶，就躺在她脚边近在咫尺的位置。

　　没有后怕，更没有咒骂，顾何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气，弯腰正准备将玻璃碎片捡起来——

　　“对唔住你冇事吧？”
　　伴随着耳畔这句粤语，一双脚进入她的视线。
　　白色板鞋，淋湿的裤脚，崭新的校服。胸前的校牌还带着油墨香，印着‘沈澈’两个正楷字。

　　再往上，顾何看清‘沈澈’的脸。
　　是一个极俊朗的少年，撑一把纯黑色自动长柄伞，正举在她头顶。

　　她不擅长和别人对视，站起身只是摇头，微笑着回：“没关系的。”

　　但话一出口顾何就意识到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这是，一个，和车站那幕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被人欺负了？”沈澈问，看见她手上的粤语书，很自然地转成普通话，“医务室就在这儿附近，我陪你去吧。”
　　顾何侧身，企图遮住被掌掴过的右半边脸。
　　“不用了。”

　　“你没带伞。”男生语气随意，“那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真的不用了！”顾何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让沈澈得以看清她的容貌，坦白讲，这是一张见之难忘的脸。打量了她一会儿，他终于试探着说了句。
　　“你是叫顾何对吧？”

　　！！！
　　雨巷发生的事又开始在她脑海重演。顾何向右大迈一步想离开，沈澈便面对着她左跨一步。她再向右，他再向左，亦步亦趋地堵住她去路，手上的伞始终歪在她身侧。

　　这是要纠缠到底的意思。
　　和刚那个梨花头不同，面前这个男生高她很多。男女力量对比悬殊，只要他不愿意，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顾何抿抿唇，盯着自己的小白鞋。她的鞋子已经湿透，袜子湿漉漉地黏在她脚上，像是要把她钉在这里。
　　“我不认识你，也跟你无冤无仇。”她的态度软下来，语气卑微，“能不能求你放了我？”

　　“？”被她这毫无预兆和逻辑的求饶气笑了，沈澈啧了一声：“不能。放你走了，你过后讹我怎么办？”
　　“我怎么会……”顾何着急起来，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伸出一只手，拉在了她的书包提把上。

　　顾何很瘦小，这一扯就让她堪堪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向前，差点撞到他怀里。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

　　猝不及防的身体接触让顾何浑身僵硬，她一动也不敢动。鼻尖嗅到一股橘子味儿，是男生身上的气息。她看到男生的喉结滚了滚，似乎也有点尴尬。
　　再然后，就见他目光落在她胸前的书包上，不咸不淡地随口问了句。
　　“书包里有宝贝啊？给我看看呗？”

　　一句很普通的玩笑，落在顾何耳里无异雷轰。
　　书包里自然没有宝贝，是她的内衣被拿走了，只能用书包遮掩而已。

　　“不……不能看。”她声如蚊呐，语调转了几转，甚至带了哭腔，“对不起。”

　　没有回应，只听到他极轻的一声笑。
　　书包带子被扯了一下，顾何又靠他近了些。
　　心头涌起极为不详的预感，这瞬间，她只能把胸前的书包捂得更紧一些。

　　放弃挣扎，闭上眼睛，认命等待。
　　或许等会儿，她的左脸也会拥有一个对称的鲜红巴掌印。

　　但是下一秒。
　　脸颊感受到一个过分陌生的触感。
　　这力道柔软，温和，混着新浆洗的尼龙布料味道，在她脸上抚过。

　　顾何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放缓，大着胆子睁开眼。
　　视野被校服的深蓝色占据大半。沈澈一手举着伞，一手缩在袖子里，正在给她擦脸，牛奶甜腻的污渍就粘在他袖口上。

　　“该说对不起的好像是我吧。”少年看着她的神情很小心。

　　四目相对。
　　顾何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跳在看见他的那刻，又开始狂跳。
　　这心跳太过放肆，甚至要盖过伞外喧嚣的雨声，她立刻挪开了眼。

　　再然后。
　　她听见他轻轻说——
　　“不会哄人，但你别哭。”

作者有话说

　　1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