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珂》沃尔克特

5、第五章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宋千钰就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冬梅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穿上便鞋下床。他从墙壁上拿下大衣将自己裹住，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凉透，苦涩的味道远胜刚泡出来的新茶。

　　刚喝了两口，宋千钰就皱皱眉头。即便口渴，他也不喜欢如此味道的茶水。拿下门闩打开门，他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气，便迈开步子走出了门。路过膳堂门口时向里面正在忙活的仆人们打了个招呼，并顺走了一碗管家为他们准备的凉茶。

　　宋千钰将茶水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更加确信了隔夜的茶是真的难喝。

　　走过膳堂，又走到书房门前，发现屋内无人，毕竟门上的栓子还未被卸下。今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宋千钰想着。是了，今早还未见程晏的影子，是这点不对劲。

　　程晏向来浅眠，自打成年以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从未醒地比他这个庄主晚。况且昨日他做了噩梦，按照以往来看只会让他醒的更早。每天早上去书房里叫程晏用饭已经是宋千钰养成的习惯，今日书房大门紧锁，他便觉得心下不安，快步向着程晏的客房走去。

　　客房也还关着门，门里静悄悄的。宋千钰伸手尝试性地推了一下门，却并未推开。这下他有些着急了，便使了些力道拍了拍门，并向里面唤道：“程晏，程晏？”

　　听到拍门的声音，小狐马上警觉地抬头。而榻上之人的眼皮也动了动，悠悠转醒过来。在第三声程晏喊出口时，他马上回道：“何事？”

　　一边说着，程晏一边晃了晃脑袋，起身下床为来人开门：“千钰今日醒的好早，是出了什么事吗？”

　　“好早？”宋千钰抬手摸了摸程晏的额头，“你是昨夜着凉了还是甚，早饭都要做好了，不是我早，是你醒好晚。”

　　“早饭？我怎会睡到现在……”程晏皱着眉头，右手搭上自己左手腕处，“我应是无病无灾，怎会？”

　　宋千钰见此马上拍掉了程晏为自己号脉的手：“瞎说啥呢，这不是挺好的，我巴不得你能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再睡到日落西山。”

　　“宋庄主，那我应当是去世了。”程晏莞尔，回身走到床榻边拿起衣服为自己披上，一边招呼宋千钰进房，“对了，昨日回房后我见后院来了一只白狐，看是通得人性，就将它留在房间内。不知庄中上下可否有它一席之地？”

　　“小白狐狸？”宋千钰好奇的把头伸进房间，正看到那小狐正端坐在凳子上歪着头看着自己，“就它？长得倒是好生漂亮，只是我若没看错，程晏，它身下压着的是不是我的大衣？”

　　程晏轻咳一声：“是。”

　　宋千钰走到小狐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仔细端详了它一番，看的小狐不禁缩了缩身子。半晌他才抬起头问程晏：“飞禽走兽我不太熟，你看它掉毛不？若是掉毛的厉害，我这大衣是不是没法子穿了？狐狸毛粘在身上也是挺痒的……”

　　还未等他说完，小狐似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生怕他拒绝收留自己，便马上跳到了宋千钰的大腿上抖了抖身子证明自己毛长得结实的很，接着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尾巴在身后讨好似的摆了两下。

　　本就没怎么接触过小兽的宋千钰面对小狐的这些举动竟不知如何是好，手无意识的拂上了小狐的头顶：“但它确实好看，昨夜你睡得安稳也许也是借了它的好运，庄内上下不差一只小兽，而我宋千钰也不差这一件衣服。”

　　程晏整理完了衣裳，看着宋千钰摸着小狐的样子，点了点头：“长辈说白狐有灵，它应是能再为千钰山庄添一份好运的。”

　　“好运另说，你可知道它平日里吃些什么，我们怎么养它？”宋千钰有些不确定的看看程晏，“青菜？肉？还是它会自己抓虫？”

　　程晏也不知，只能跟他大眼瞪小眼：“问问宋管家吧，庄里总有人知道的。”

　　“就依你，我抱去给宋竹瞧瞧，你先去吃早饭吧。”宋千钰双手托着小狐的腹部站起身来，见它在自己手上并不安分，知道应当是自己抱的让它不舒服了，只是他们二人谁也不知应当怎么做。

　　小狐听完他们的对话，暗恨自己无法张嘴回应。被抱起时前后爪又只能无助的耷拉在半空，觉得有些无奈。

　　用完早膳后，程晏拜别了宋千钰准备启程前往深山里采些药草。宋千钰曾坚持要单独派个轿子，再派一队人马护着程晏，但还是被他婉拒。理由很简单。一来是长陵县内素来太平无事，二来是程晏本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因为旧疾无法习得一身好武功，一般宵小之辈还不是他的对手。再有就是去山里路途并不算遥远，骑行来回也只需两个时辰而已。程晏又喜静，来回路上一个人倒也自在。

　　出了千钰山庄向西北走便是长陵县南门，一路上人烟的确稀少，却也偶尔能遇上几辆马车。

　　长陵镇以北，走过二里荒野之地，渡过浅溪便见青山。由于距离市中心路途遥远，实在难以成为居民娱乐踏青的场所，所以长陵唯有医者愿意进山寻些草药。因山中多见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当地人便唤它万象山。万象山顶终年白雪皑皑。

　　古往今来，凡是此种高山，山脚下都不乏些道观庙宇，只因人们坚信在这种地方修炼可以得到山中万物与天地日月的庇护，事半功倍。万象山这种盛产药草的地方则更容易受到人们的青睐。西南山脚下有一片松木林，日常鲜有人迹，自然也少有人知道这里是云玄教道士们的聚集之所。

　　云玄教教义，唯斩尽天下妖魔，世人方可安居乐业哉。

　　只是，说起光明磊落之语的人，很多时候干的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这一点，长陵县北边的居民总是深有体会。每年到了开春的时候，他们中倒霉些的总能在走路时遇上身着靛蓝长袍的人拉着他们，被他们说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妖怪上身，需要交钱驱魔。

　　被缠上的大多不是什么有钱人，而且也不是傻子，单凭一张嘴很难从他们口袋中名正言顺地顺走银两。可云玄教教徒也并非没有本事的人，他们用着教主教的戏法在对方身上变块儿淤青红肿也不是难事。如此这般，总是有不少人信了他们，乖乖掏出了荷包。

　　而且说来奇怪，这帮教徒也并非一年四季出来哄骗钱财。即便春天活跃的像是在互相竞争冲业绩，到了盛夏时分他们便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了。

　　尽管被他们诓骗的人中也有对云玄教主斩妖除魔的本领深信不疑的，江湖中正派之人还是大多将它当成个歪瓜裂枣的门派。只是无论是谁都对一点达成共识，那就是云玄教教主的确神秘，深居简出，无人曾见其真面。

　　这点其实也好理解，小门派的一教之主总要弄得神秘些，方能显出自己会真本事，是个正经教主。

　　只是对于大多数行走江湖之人来说，这种宵小教派总归还是不多招惹为妙。

　　这种道理程晏自然也是懂得的。所以尽管他身为医师难免要去万象山上行走两番，他也总会刻意避开那片松木林。尽管他也认为云玄教不过尔尔，但君子不立危墙下，古训总还是有它的道理。

　　本来进了长陵县后只需向东北方向一路骑行便可避开云玄教直达万象山，但今日的程晏却一路直奔北边，无论如何不想向东边挪上半步。

　　原因无他，南门以东，是慕容府的旧址。尽管当年一把大火将府邸烧的面目全非，那里毕竟是程晏长大的地方，有他的童年。

　　以往他总觉得放下了，路过那里时，还会顺便去到坟冢那里为爹和府上相交甚好的那些人扫扫墓，对着他们墓碑上的名字说说话。但是今天不行。

　　昨夜的梦魇尚历历在目，他怕触景生情。哪怕那里只剩些残垣断壁，目光若是稍微撇到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可能会勾起他往日的回忆。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但看到火光漫天的慕容府邸与被包在衣服中的爹爹时，心中涌上的刺痛和无助，是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那是梦魇。

　　说到梦魇，程晏心下也对自己今早反常的睡眠时间有些不解。

　　难道真是那白狐带来了好运？程晏心里想着，身下的马不紧不慢地走着，离万象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