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珂》沃尔克特

4、第四章

　　宋千钰看着程晏好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反应，一边心下了然他落寞着的原因，一边也有些为他担忧。他叹了口气拍拍程晏的肩膀，安慰他道：“别难过了，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别再折磨自己了，慕容伯伯见了你这样也不会高兴啊。”

　　程晏自嘲地笑了：“我又没折磨自己，其实我觉得我应该也想开了。”说着，他转头看向窗外，“折磨我的是那些梦魇。”

　　“这道理不是一样么？”宋千钰歪了歪头，有点不能理解程晏话里的意思，“你若是放下了，梦魇又能奈你何？”

　　“梦魇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将他心里最不能提起的回忆摆在他面前。”程晏自顾自的说着，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些，“放下终究与遗忘不同。千钰，我没能见到我爹死前最后一面。”

　　宋千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任何安慰的言辞此时都显得苍白。

　　“所以我才选择当了个江湖郎中。”程晏抬起头看着宋千钰，“尽管我再也无法药得爹的白骨，却能救得了别人的性命。这算是一种救赎吧。我如今钻研医术，只因为不想再尝一遍看着自己的至亲在眼前一点一点死去却束手无策的感觉。”

　　“慕容伯伯有了你也应该是死而无憾的。”宋千钰道，“别再难过了。天色早就暗下去了，你赶快回房间睡觉吧。”

　　“我不想回自己房间。”程晏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头，宋千钰心里已经了然他的想法。于是他从床上站起来：“也是。这样吧，你回我房间睡觉，我今晚准备跟这块蓝珂同宿了。”

　　程晏失笑：“我在这里睡你回房便可，无需再入你房间。我不会偷了你这蓝珂玉跑走的。”

　　“你这小破身子骨能跑多远？”宋千钰摇摇头，“只是这偷玉贼最近愈来愈猖狂，冬梅估计是消停不了了。你在这里睡着晚上也不一定睡得好，还不如去我房间。我不嫌弃你。”

　　“宋庄主说什么在下不敢不从。”程晏从床上站起来装模作样向宋千钰弯下腰行了个大礼，“在下告退。”而宋千钰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也不知道自己当否回他个大礼，只得作罢。想了一会儿，他抬手指着冬梅的大门：“那里，那里告退。”

　　程晏不置可否，抬脚便向门外走去。只是他的手刚碰到门栓，宋千钰便在后面叫住了他：“程晏，那个，我一会儿要不差人熬两副助眠的方子？”

　　“差人。”程晏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宋千钰一愣：“嗯？啊对了，你自己便是个郎中。莫说千钰山庄，我便是跑遍中原也怕找不到第二个可解天下奇毒的程晏了。你自己写个方子我差人去熬便是。”

　　“不必了。”程晏淡淡一笑，“我自己总是备着几粒药助眠。就不劳宋庄主费心了。”

　　程晏虽是笑着说的，宋千钰却何尝听不出话里的心酸。不过为了不再让程晏想起早些时候那些伤心事，他也只好勉强笑道：“程郎中医术高明，这脑子还比我的好使，实属不易。”

　　程晏打开房门的时候迎面吹来一股冷风，让他稍微缩瑟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挺起后背走出门去，边走的时候边与身后的宋千钰开玩笑：“我若真是医术高明，也不至于有你这般个疯子朋友了。”

　　宋千钰愣了一下，深呼吸着压下心中的不满，快速走回放房中，拿起床榻上自己方才披着的大衣。之后他又跑出房门追上程晏，将大衣披在他身上：“衣服也不知道穿还说我疯子，冻死你算了。”说着，他也不多送程晏，自己转身回房。而程晏听着他愤愤的话，也不生气，只是默然。

　　听着程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千钰犹豫地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看着程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他叹着气摇了摇头。抬眼看着星空，发现早些的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而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万物的轮廓都被勾勒的清清楚楚。

　　只这一眼，宋千钰便在心里有了底。冬梅今夜应当是能消停不少了，毕竟那些真有能力与千钰山庄一较高下的偷玉贼是绝不会趁着月明星稀的夜晚潜入。这样只要附近守夜的人不瞎，都不用千钰山庄庄主出手，一般宵小已与冬梅无缘。

　　宋千钰转过身抬脚进了冬梅，反身将门栓插好。他轻一抬手熄了室内绝大多数灯火，只余一盏小油灯发着微弱的光芒，灯中的烛火摇摇曳曳的，仿佛在诉说些悠远而不为人知的往事。

　　话分两头，再说程晏。程晏拜别了宋千钰之后便是一路踱着步子向着自己的客房走去。途中尽管经过庄主的房间，他却只是稍微停了一下，抬眼看着虚掩着的房门。经过庄主的屋子不远处便是自己的客房。这样的安排也全都是宋千钰的意思。表面上他说是害怕自己老无人医，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的好有人照顾。然而不管是程晏还是庄里其他人都知道宋庄主只是扯得一手好淡。其一是他自己本身身强力壮，何来病患。至于这其二，虽然宋千钰从来未曾说明，不过庄里上上下下的人对这个理由皆心知肚明。尽管少部分人曾私下认为庄主有断袖之癖就是了。

　　程晏回到房中，发现桌子上的烛火竟然还未熄灭。也不知是自己临走之时忘了吹还是后来有人帮忙重新点上。不过考虑到千钰山庄的人一般不会随意进出客房，程晏认为还是第一种可能性大一点。

　　吹了灯，程晏坐回到自己的床上，脱了鞋方才躺下。他睡了不多时，觉得有些口干，便起来走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些水喝。饶是宋千钰嘱咐过下人们每晚要为他的客房中准备一壶热水，经过这大半夜的折腾，壶中之水也早已凉透。

　　程晏抿了两口清水，手中的茶杯还未放下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疑有他，程晏走到窗边将窗框推开向外望去，本以为捣乱的应是一只小鼠小鸟，却没想正对上一只白狐的视线。

　　那狐狸的眸子是纯净的碧绿色，微微反射了些月色的光。看到有人发现了自己，小狐竟没有逃跑，只是动了动小耳朵，收回前进的爪子静静地坐在石头上，并将身后随意荡着的尾巴收回来围在身周。

　　程晏与小狐对视了好一会儿，看它没有逃跑的意思，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才好。过了半晌，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微妙，他便试探性地向小狐伸了伸手：“听闻长辈说白狐能通人性，你若是想找个衣食无忧的地方，便……”

　　话还没说完，小狐似真的听懂了人言，竟真借着窗外几块石头跳到了程晏伸出的手臂上。只是不知是程晏手臂过于纤细不好着力，还是小狐缩着爪子不愿划伤人，它在他的手上居然失去了平衡似的，呆不多时便滑倒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这般光景，程晏不禁有些失笑。他将窗户轻轻关上，走到桌前把宋千钰为他披上的大衣铺在凳子上，并细心地窝了窝。刚抬头看向小狐，还未等他开口或是做什么，它竟先一步跳上凳子并将自己团起来，下巴枕在大尾巴上，眯上了眼睛。

　　程晏挑了下眉毛，看见小狐这行云流水的举动有些惊异，却也只当是白狐真通得人性。见它将客房当作自己的家一般睡得香甜，程晏也不作他想，反身回到床上躺下。

　　而那凳子上的小狐却并未睡着。待耳中只传来程晏均匀的呼吸声时，小狐便抬起了脑袋环顾四周。看见周围都是陌生的场景，它却并未想着离开，而是轻手轻脚的跳下凳子走到门前。见那门闩的位置有些高，它便小跳了一下尝试着拨开。门闩碰撞到门框发出些声响，吓得小狐缩了缩身子，赶紧瞥向榻上之人。

　　那人虽并未醒来，却紧闭双目，双唇微微颤抖，想来是又被梦魇困扰着。

　　小狐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见他如此这般，便眨了眨眼睛。刚想离开，却踌躇了片刻，轻轻跳上床榻，将爪子搭在他的额前。

　　榻上之人拧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了，呼吸也渐渐不似刚才那般急促。

　　见他如此，小狐放下爪子，回到凳子上团成一团，又一次眯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