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第0号少女》千亦樱

2、第二章

　　我收养她之后，情况从来没有改变。我目睹着曾经是她父亲的男人冲着车厢大声吼叫，惊扰了周边的乘客，被有着漂亮翅膀的巡逻队押走。

　　艾莲娜很有兴趣一般地盯着他。他的眼中除了孩童天真的兴奋，便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爸爸。你放心好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男的！”说罢，这个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我明白，这个孩子天生具有某种恶质的因素。但我无法狠下心逼问，正因他能够在小恶魔和惹人怜爱的小孩间无缝切换。大雨的夜，他也会惧怕窗外此起彼伏的警鸣声而钻进我房间，带着惊惧而苍白的脸，仔细看甚至能从眼眶中发现几滴泪珠。我便抚摸他的头：是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或许在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我或许不是个好的伴侣，但我定然是个好父亲：我用积蓄买下他可能喜欢的东西(当然，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及不对他把自己打扮成小女孩的行为作出干扰。谁都能有拥有爱好的权利，不是么？就像我热爱程序与数据，他热爱那些漂亮的装饰和连衣裙。在现在的世界，我想这是情有可原的。

　　童话书总是相当老旧：毕竟它们总会来自于一个不起眼的图书租贸中心。纸质图书自然珍贵，珍贵到无法自由买卖，但是也没有人会去租它。管理员总是被我从睡梦中吵醒，慢腾腾地挪下他的椅子，为我拿来几本旧书。

　　因此我得到了几个神秘的电话。他们是如此激动，想要邀请我进入“古文明传承与保护”组织。这是个麻烦事，因为拥有这种爱好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个爱好新奇的养子。

　　“这年头还需要养子吗？你干嘛收养他呢？”朋友问。

　　我冥思苦想该怎么回答，艾莲娜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看爱情小说。

　　按照合约，我应该负责抚养他直到他成年。照理来说，长大的他想要扮成女孩应该十分困难——骨骼差异，生理差异，嗓音差异——艾莲娜却从不放弃，他装上了变声骨骼，再依靠自己天然的优势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像个身材高挑的少女。

　　是的，少女。他数不尽的小说、童话书中不变的主角。如今他穿上高领连衣裙，看上去就真的像那么回事。我不由得为他的理想实现而感到开心。后来带着他回了以前的住宅，进行<<福利转让协议>>的签订，我听见叮叮碰碰的声音。穿过昏暗的走廊，感受声音逐渐变大，直到看见一个穿着漂亮裙子，银发碧眼的“少女”坐在地上，手上拆解着机器。仔细一看，隐约能看见机器人身上的标牌：艾丽塔。

　　“那位父亲去哪里了？”

　　少女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是我，撇了撇嘴说道，“别急。马上我就能把他们放在同一个盒子里了。”

　　白色的密码箱，里面放着一些堆乱七八糟的零件。这位少女又笑了起来，把自己身前的那堆也放进去，然后关上箱子——卡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然后又转向我：“为什么会装不下？”

　　“为什么会装得下？”

　　“哦。因为他们俩总是好的跟同一个人似的。所以得装下。

　　“你为什么拆了他们？”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父亲？…算了，其实……是他们自己说的。他们那么相爱，想要快点结婚。我就帮了他们啊。”他又埋下头，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我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突然眼前一黑，有些受惊，不由得拽住我的衣角。

　　“艾莲娜。小艾莲娜，你是人类，你比他们已经幸运得多了，不是么？”

　　“人类哪里好了？”他没有挣扎，只是冷静地说：“难道在这个世上最受崇敬的，不是那些全能优秀的机器人吗？喔，还有那些长相绝佳的女机器人。我真厌恶他们，他们差点毁了我的梦想。”

　　我把手拿开，他着力不稳地跌坐在地上，有些无措地往上看。我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记住，你是人类。艾莲娜。尽管你除去外表，没有任何值得褒奖的内里，但你仍然是人；而机器则永远只是完美的机器。我热爱我的程序，同时也在可怜他们。”

　　他的头越来越低，看上去在诚心地后悔。我却不信，我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见我。

　　“我们每个人都在名为自由的牢笼里——多么羡慕百年前的“古人”们！真不希望你会被拽进一个更不自由的笼子里。以前是我的错。我管你管的太少了。”

　　“那样挺好的。”

　　“你该培养点新爱好，我看机械维修就很不错。这是个好东西，古人说过人应该子承父业。”

　　“古人什么都没说过！我才不要去做那种一点也没有韵味的工作！听好了，我要去做咖啡馆的服务生。”

　　我又想叹气了。这个男孩从来喜欢独树一帜；我没打算和他讲咖啡馆的服务生有多无聊，有多竞争上岗，因为我知道他的脑袋又被那些恋爱小说给腐蚀了。

　　思想又漫无边际起来——他简直就像是独立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不给任何人机会。

　　最后我只能告诉他：“我等你上岗成功。”

　　并不是说这个工作有多少技术含量，只是你想做服务生，就意味着你必须和几百个为做这项工作而生的完美机器人竞争。她们天生就是做服务生的，声音，外表，思维模式都是那么合适。人类怎么可能争的过她们？

　　回来之后，伊莲娜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他未出来过，我便每天一次担心地敲门。

　　“我很好，我保证。父亲。”

　　他的回答疏远而有礼。对此我很无奈。

　　最后一天，他潜入到我房间里。黑夜中我谁也看不清，就听他对我说；“我要预订交通工具。我要去面试地点。”

　　“现在几点？”

　　“二点十五分。”

　　“你这个时候去面试做什么？”

　　“别生气，父亲。”伊莲娜笑了，像个真正的孩子。“我需要一点准备。”

　　数日后，他果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我不意外，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他那天的扮相。精灵一般的美貌，一丝不苟的正装，标准的纤细体型。他的长发随性地散落下来，短裙下露出纤细的双腿。他看上去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甚至比过了机器人拼凑出来的完美。

　　我疑惑的眼神如此明显，他却没多看我，去准备他的第一天工作了。直到走之前我叫住他，拿给他一个小型装置，想装得严肃一点，“自己注意安全。”

　　这个孩子又在令人毛骨悚然地扫视我了。面对这种直勾勾的眼神，我有些招架不住，好歹他最终说了一句话：“爸爸，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够得到养育机器人？我只是一个小孩。他们从不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