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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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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留下古笙保护青青,同隋北楼随管家到范言新建的田庄。
田庄依山而建,最高处便是祠堂,有青石长阶连通。
沈沧拾阶而上,庄中护院持刀执棒,虎视眈眈。
“侯爷,”隋北楼低声提醒,“切记,莫饮食,勿久留。”
沈沧微微颔首。
将要来至顶端时,听阶上有人笑道:“迎客来迟!侯爷莫怪!”
沈沧仰首,与那华服之人居高临下的目光对视。
单论长相,范言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无论见谁总带三分笑意,不知底细的,会以为他十分可亲,殊不知他是个笑里藏刀的好手。
宴席摆在明间,后门敞着,正对祠堂。管家在席间侍奉,为两人斟上酒。
范言举杯,“侯爷光临寒舍,是在下的荣幸,我代叔父敬谢侯爷。”
玉液衬着碧玉杯,翠色明妍得惊心。
沈沧端坐着,未接。
范言笑意冷了几分,“侯爷这是何意?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我叔父?”
隋北楼向沈沧躬身道:“侯爷今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不如由属下代……”
“我同侯爷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插嘴?”范言突然发作,抬手便欲将杯中酒泼向隋北楼。
他是故意如此。羞辱隋北楼,等同羞辱沈沧。
不料一只手飞快探出,压在他腕上。酒液晃了一晃,一滴未洒。
沈沧淡淡道:“令堂尊位在前,怎敢丝竹筵饮。”
他接过酒杯,在睽睽众目下离席,径自穿过院落,步入对面的祠堂。
满院瞠目,鸦雀无声地望着沈沧在范尹氏牌位前,持晚辈礼恭恭敬敬地拜过,随后将酒杯敬献于放置贡品的条案之上。
遑论隋北楼,即便范言,都大感意外。
要知道,沈沧自五年前被调入京城、执掌城防营起,虽未公开与范家作对,但也一向独善其身,惯常独来独往。范言曾试图拉拢,但沈沧不为所动。岂料今日他居然放低身段主动祭拜,这可是对范家极大的示好。
范言哈哈笑着,亲自迎了沈沧归座,三言两语将方才的龃龉一笔勾销,挥手遣散下人。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气氛与之前大是不同了。
“侯爷,”范言推心置腹道:“既然你不拿我当外人,兄弟有话就直说了。你这次秘密出京,不知所为何事啊?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沈沧仍是对永清知县的那套说辞,出京办案。
“什么案?”
“范兄是明知故问啊。”沈沧也做出诚恳的姿态,“如今靖平司的大案,不就尤万两这一宗嘛。”
尤万两原来是范家的走狗,如今闹翻了,成了范家的眼中钉。范家盯着这案子一年多了,早想要他的人头。
可沈沧把鱼饵送到范言面前,他却不上钩,只道了句辛苦,又将话题转到青青身上,“侯爷还不知道吧,你在永清县带走人犯的事,现下满城风雨。知道的,说你情深,不知道的,说你蔑视王法,逼良为妾,还两男争一女,不好听啊。”
“党豪儿是什么货色,能同本侯相提并论?”
“是是,不过,何必为了一个女囚损了侯爷清誉呢?”范言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侯爷身边若缺伺候的,我挑几个送去,管保都是绝色美人,比那女囚好上千倍。”
沈沧沉容,“怎么?本侯的女人,还需要别人来挑?”
范言仿佛看不出沈沧的不悦,“这女人嘛,还不是多多益善,常换常新。不如这样,等侯爷玩腻……”
“既是为党豪儿做说客,”沈沧霍然起身,“恕不奉陪。”
今日之行的目的已达到,沈沧拂袖而去。
范言居然也未阻拦,饶有兴味地望着沈沧的背影,任由他下山去了。
管家进来,“他们快出门了,不动手吗?”
范言道:“你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不结党无家世,却能在朝中如日中天吗?”
管家配合着说不知。
“因为他有靠山。他的靠山不是别人,是当今圣上啊。哪怕有一天他必须死,也不能死在范家的围墙里,懂不懂。”
管家当然恭维。
范言得意。
“不过,这么个孤高冷傲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向我低头,我都不太敢信呢。你见到那女囚了?如何?”
管家道:“国色天香。”想了想,又补充,“很得宠。”
沈沧有惊无险地出了田庄,隋北楼怕范言改变主意,扶他上马,催促快走。
沈沧道:“范言不会动手。”
两人打马返回,隋北楼问:“侯爷怎知?”
沈沧道:“因为我比党豪儿有用的多,若能拉拢我,范党就可横行无阻。只要给他点甜头,一定会上钩。”
其实沈沧一进田庄,心中便有底了。范言既然把护院明晃晃放在那里,那便不会杀人灭口,毕竟耳目众多,难保不会泄密。也因此,沈沧才半推半就地做出俯首的姿态,引范言上钩。
隋北楼知道沈沧是在做戏,但心中仍是不快。沈沧是谁?沈沧是十六岁就封侯的少年将军,深受皇上宠信,在皇上面前都可以不跪,这么多年,他从未见沈沧向谁低过头屈过膝。那杯敬在祠堂的酒,让他如鲠在喉,难受了一路。
沈沧膝盖疼得厉害,有些控不住马,只得放慢速度,等到两人回到茶寮,已快到二更。古笙正急得抓耳挠腮,一见两人归来,嗷一嗓子就冲了过来。
“我滴个娘,急死我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杀过去了。”
“扶我一把。”沈沧已经无法自己下马。
古笙正嗷嗷着“杀过去”,没听见,隋北楼正下马,没及时过来。沈沧皱了皱眉,想自己直接滑下马背会不会栽倒,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
青青抬眸向他盈盈一笑,语气中满是喜悦,“侯爷慢些。”
四目相对,她眼中已没有猜疑。
沈沧微笑,“有劳。”
古笙看看两人,莫名其妙。
这两句明明是官话啊,他怎么,好像听不懂呢?
沈沧并未去握青青的手,只借着她的力道慢慢下了马,问:“还有饭没有?”
青青忙道:“有的。”
饭菜早备下了。老夫妇原想帮把手,但见她一个人热饭烧水,手脚利落,支应得开,便去歇息了。
青青服侍沈沧洗脸净手,然后去厨房盛饭。
走到门口,听见屋里古笙在嚷嚷,“……范言敢让侯爷给他死了的老娘敬酒?王八羔子!他把侯爷当孝子贤孙?”
“还不是为了盛……”厨房门开着,隋北楼一转身,看见门外的青青,“盛姑娘?”
青青尴尬,“我、我来给侯爷盛饭。”
隋北楼没搭腔,拿了脸盆自去洗脸。古笙在她经过时,大声地哼了一声。
青青垂着头,盛好饭菜,放在托盘中。又多盛了一碗,放在隋北楼身旁的案板上,端着托盘默默走了。
茶寮只有些粗茶淡饭,沈沧吃了两口,问:“这是你做的?”
青青以为沈沧吃不惯,歉然道:“是不是不合口味?不然我再重做一些。”
沈沧夸赞,“味道不错。我以前行军打战的时候,哪里吃得上这个。”
青青坐在桌旁,静静瞧着男人吃饭的样子。
他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想来应是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如今却为了她,要被迫向范言卑躬屈膝,还要在自己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她心里不好受。
沈沧看她一眼,不再多言,端起碗吃饭。
青青走到炕边铺床,拿汤婆子焐着被窝,又拿出下午向老丈买的酒,倒在碗中,准备给沈沧揉一揉膝盖。
这些本是下人做的事,她虽未表露什么,但沈沧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他放下碗,“你方才是不是听见北楼说什么了?”
青青放下酒坛的动作一滞。
“觉得我受了委屈,替我不平?”
青青咬着唇,“都是因我之故,侯爷才……”
沈沧笑,“你看我,像那种任人拿捏的人吗?”
他探手接过她手里的酒坛,放在一边,“靖平司原先的都督是范奎的爪牙,从上到下不少人都攀附范党。我上任不久,这帮人不会听命于我,少不了处处生事。我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逐步将司中的范党眼线拔除。向范言适当服软,是为借他之手,暂时压服范党眼线,予我站稳脚跟的时间。我并没有受委屈,范言也没有占便宜。怎样,是不是好过些了?”
青青抿着嘴,浅浅笑了下,点点头。
这个傻姑娘,戒备放在脸上,对人好也放在脸上,若不把她放在身边,沈沧还真是不放心。
“好了就好。”沈沧端起碗,“听过就忘了吧,忘干净。”
青青懂。这是机密,说给外人听,是很危险的。
可他为什么敢明明白白说给她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