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沈沧吃完饭,青青提了热水给他泡腿,又把那碗酒端过来。
      沈沧不愿让她伺候,他救她,不是把她当下人使唤的。
      他自己动手,拿一截细烛在酒上燎了下,碗上轰地腾起一团火焰,倏忽又灭了。他放下烛台,双手沾了烧热的酒,在掌心对搓。
      手法娴熟。
      青青心想,原来他知道这法子啊。那,路上那些问话,是专为陪她说话么?
      沈沧让她坐,用商量的语气说:“盛姑娘,我现下遇到些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我?”
      沈沧半靠着炕桌,挽着裤腿,慢慢揉着膝盖,一副家常做派。
      “这次出京,事情紧急,没来得及细细筹划。靖平司是不能插手地方刑狱的,若依照章程,报给刑部彻查翻案,又怕你捱不到那个时候,所以事急从权,编个理由骗过知县,先将你救出来。”
      这话半真半假,“事急从权”是真,但沈沧没想过把盛青青的案子翻到刑部。
      “骗知县?”青青先是惊讶,随即恍然,“这么说,公堂之上……”
      沈沧点头,“只是做戏。”
      若是隋北楼,肯定要追问救人的缘由,可青青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十分意外。
      “虽然是做戏,不过范言已经知道此事,他必定会在京中散播对我不利的消息。我此行是私自离京,若不将你带回府中,不免会引人怀疑,在皇上面前也无法交待。”沈沧不说是为了保护她,只说是为自己。
      青青茫然道:“那……我能做什么?”
      “我想请盛姑娘帮忙,帮我把这场戏演下去。你同我入沈府,瞒住众人耳目,等到风头过去,再行计议。我可以保证,只是做戏,绝不会对你有不轨之举。”
      入府?是要纳她为妾?
      她也想过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是要演戏。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我也知,这样是委屈了你,恐怕要带累你的名声,你若不愿,也可再想别的法子。不过那样的话,对你我都会招来更多的麻烦。”沈沧双手搭在膝上,语气很是和缓,“你今天有句话,‘人走到哪儿就活到哪儿’,我很欣赏,也深以为然。”
      他没有咄咄相逼,端起茶杯慢慢喝着,给青青考虑的时间。
      平心而论,沈沧是个很好的人,且是为数不多的,敢同范党抗衡的人。她不愿看到他被范党戕害,她想帮他。
      ——前提是,他不是靖平司的人的话。
      她当然也明白,赵家的旧案与他无关。冤有头债有主,她的仇家,该是范奎。然而,靖平司毕竟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哪有说“不”的资格。
      以沈沧的身份,根本不必征询她的意思。纵使他强取豪夺、抑或挟恩图报,她又能如何?既然昨日没有勇气逃跑,以后也不过是乖乖从命罢了。他肯坦诚地同她商量,是尊重和信任,总比一意孤行要好得多。
      沈沧说的对,人走到哪儿就活到哪儿。活着不容易,所以她要尽量好地让自己活下去。
      她垂着头,慢慢地说:“我听侯爷的。”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沈沧微怔了下,“你可有什么顾虑?”
      青青摇头,起身收拾碗筷。
      推开门,见隋北楼和古笙歇在厅中的长凳上,一个在卧房门外,一个在茶寮大门内,想来是为了保护沈沧。
      青青从他们之间穿过,三人都没言语。她走到厨房,蹲在水盆边,把手浸在冰冷的水里,慢慢地洗碗。
      她怎么会没有顾虑?可是她无从诉说。她不止惧怕靖平司,她还惧怕范奎,惧怕京城,惧怕一切与当年的惨案有关的事。这些年,她不断逃离,不仅是逃离追杀,也是想逃离那场噩梦。她以为她已经逃得足够远,但原来,她还是逃不脱那场噩梦。大约这是身为赵家遗孤,命中注定的劫数。
      她洗了很久,又把厨房擦洗了一遍,最后实在没得可擦了,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回到房中,沈沧果真已睡下了,她略略松了口气。
      屋里只有一张炕,虽然沈沧说过不会逾距,可她也无法坦然地当着他的面,和他同榻而眠。
      她有心睡在地上,可地上太冷,且没有多余的褥子,她总不能席地而睡。大病初愈,可经不起再一场风寒了。
      好在炕床又宽又大,中间还有个炕桌做屏障,沈沧睡在炕桌外侧。她犹豫片刻,终是蹑手蹑脚脱鞋上炕,躺在最里侧,吹熄油灯。
      她没解衣裳,用棉被严实地裹住自己,竖耳听着背后的动静。许久都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看来他睡得很沉。青青心里的弦渐渐松了,挡不住倦意,沉入梦乡。

      黑暗中,沈沧慢慢睁开眼睛。
      窗纸上,月光稀薄,依稀旧年时光。
      她不记得他了,这是当然的。当年他只是学堂上偶尔旁听的穷学生,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而她是众星拱月的赵家小小姐。但他记得她。因为她喜欢笑,对他这样的穷学生也会笑,笑容明媚得叫人难忘。而今风刀霜剑,朱颜再不似当年模样,即便是方才那难得的笑容,也多了命运无力之感。
      沈沧从无名小卒到位极人臣,早已磨炼得郎心似铁,但方才,心中却有丝缕疼痛。
      身旁,忽然响起低低的抽噎声。
      他轻轻坐起身,听见青青在被中呜咽,“别……别杀我……”
      是被梦魇了。
      沈沧点亮炕桌上的油灯,豆大的一点灯光移近她,驱散她枕旁的稍许黑暗。
      他声音沉稳,“没有人动得了你,睡吧。”
      青青眼角挂着泪痕,渐渐被安抚下去。
      沈沧待她不再啜泣,方退到炕尾,将油灯放在窗台上。未熄灯火,就那样一直燃着。
      寂寂长夜,他背靠着土墙,拥被坐着,默不作声地守着另一边的女子,直到天明。
      青青醒得很早。天仍未亮,然而身旁只剩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沈沧已不在屋中。
      这人睡得这样少么?
      她怔怔地想了一阵,依稀记得昨夜他似乎同她说话来着。但见到沈沧,他若无其事,她又觉得,兴许只是做梦吧。

      早饭后,他们转道北上,返回京城。沈沧仍是坐车,两人已没有那么拘谨,沈沧又很会聊天,几日同行下来,青青这几年的经历已被他打听个七七八八。
      青青和盛婆婆离开京城后,辗转过几地,在武清落脚。武清是京畿的大码头,运河上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盛婆婆带着她在运河上做小买卖,卖些汤水之物。五年前,盛婆婆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他们,赶忙带着青青离开,这才到了永清。
      青青也留了个心眼,她只从在武清谋生讲起,之前的一概不提。
      沈沧也不问。其实这些事,他都知道。五年前,盛婆婆和青青突然离开武清,他当时就猜到,多半是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漏了风声。自那之后,他便慎之又慎,再没有被她们察觉。
      虽然知道,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讲一讲,这些年过得苦不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青青却说不辛苦,“辛苦的是我娘。我那时胆子小,不会划船,也不敢跟人说话,娘什么都不让我做,出摊收摊,都是她一个人。平日吃不上好吃的,每年生辰娘才买碗鸡茸粥给我,可她一口都舍不得吃。”
      她垂着眼,回忆着,“其实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好人。运河上卖鸡茸粥的大叔,每次都把粥盛得满满的。有时候遇到买汤不给钱的,码头上的脚夫还会为我们出头。绣坊的坊主教我针线,还借给我们住处……”
      还有盛婆婆,还有从追捕中将她救出的义士。
      以及,她偷偷抬眼,目光掠过沈沧。
      沈沧也算吧。
      沈沧默默听着,良久,缓缓道:“难得。”
      遭逢大变,在如此困苦之中,仍未失至善本心。

      在路上走了三日,约摸是沈沧的腿好些了,他下车乘马。
      隋北楼催马同他并辔,两人走在前面,同马车的距离拉开了些。
      “昨天左都御使递了个折子,”隋北楼低声道:“弹劾你无旨离京,以权谋私,强抢良民之妾。”
      沈沧不意外。若是仅凭一杯酒就能让范言善罢甘休,那范言枉担“范党军师”这个虚名了。
      “皇上是何反应?”
      “留中不发。不过宫里传信出来,范蔻也向皇上提了此事。”
      皇上即便不会大惩,难免心里也会动摇。哪怕仅是让他闭门思过,范奎就有机会把尤万两的案子、甚至靖平司抢回去。
      沈沧笑笑,“无妨,等我进宫,如实禀奏便是。”
      隋北楼疑惑地瞧着他。
      沈沧回身,从车窗帘缝中瞧见青青正倚着窗子打瞌睡,确定她听不见,于是转回头,一本正经道:“男欢女爱,不是天经地义吗?皇上亦有心爱之人,难道我不能有?”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