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华（新天下贰背景）》某蕾

7、章七·暗影

　　生涯能几时，长在羁旅中。拂晓的鸟雀轻鸣，一旁的马匹清晰地打着响鼻。又将是奔波的一天。
　　旋复最后一个醒来。困意消却之后便跨上马背，这才见到御锦与妙才望着马匹露出些微的为难。转头见一脸淡然抱杖倚在树下的摇光，瞬间恍然。
　　师兄，妙才，走了走了。多出来的那个，我们没有马给你，跑步跟着吧！
　　摇光哼了一声，丢过去一个白眼：谁稀罕！说罢法杖一挥，自己跃上云团，径直飘了出去。
　　目送摇光飘远，冰心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各自上马。未过多久，果然见到摇光又踏着风云飘了回来。妙才好心提醒：那边是红木林，西北边才通向丹坪寨。
　　旋复不凉不热地说：我彻底明白你非要跟着我们的险恶用心了……
　　御锦掩唇轻咳一声：咳……好了，该起程了。随即目光望向摇光：你……真的不考虑与谁共乘一骑？
　　不用了。摇光生硬地说。
　　御锦无奈：那么……上路吧。
　　困兽坡道路漫长而乏味，一路上彼此却也相安无事，只有旋复偶尔找些无聊的小碴拿摇光寻开心。而交谈之下终于得知，摇光所谓的要事，乃是走遍天下寻找遗落大荒的三卷天书，借其力量以解如今这天下的困局。彼此皆是不断追寻的目的，殊途又同归。正如这一条似永无歇止的山路，身后是无法收拾的回忆，尽头是遥不可及的希望，一路上经历过失落、痛苦、悲伤、怀疑、背叛、仇恨、杀戮`````````
　　千回百转，滋味尝尽，才发现自己早已背离了当初上路时的初衷。
　　天下事，是天下人人事。除魔，救世，人人所唱颂的信念，当真正步上，却发现这口号是如此的苍白。这世界太大，个人太小，他们所做，之于世间只如沧海之一粟，之于自己，却是一生一世无法抹消的印记。
　　沿路行来，温度渐低，已是接近北地了，而一路的寂寞也终于有了人烟——不止，大刀、匪气……
　　是丹坪寨民……强盗？！妙才咬牙，拨转马头小心退后，视线中是愈多的人影。
　　过了前方的山洞，便到了丹坪了……这些人盘踞在此，必是在打来往路人的主意……御锦神情严肃，我们……
　　……冲过去吧。摇光冷静地说，法杖紧握于手中，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是杀就能杀干净的……
　　——不知道要经历过多少的事之后才会明白，仇恨，是永远无法被鲜血洗净的。
　　御锦的神色有片刻的黯然，很快坚定。提缰而上，余人各自紧随，而强盗们也亦察觉，包围圈逐渐密集起来`````
　　嘁，一路上都是这样……好惹人生厌！旋复低声说道，缓缓徘徊，寻找着突破口。
　　彼此对峙，各自不前。
　　仔细了……冲！御锦令道，瞬间僵持的局面被打破，马匹在强盗之中穿梭，双方顿时混作一团。
　　灵巧地在刀光中行进，旋复不断利用有利的风向施放大片的毒雾。御锦与妙才已在前方，彼此之间相隔了无数的敌人，渐行渐远，风刀霜剑之前，他们都已无暇再去顾及他人。眼见洞口越发接近，蓦地脸侧一凉，一道银光径直射去——
　　顾不得脸上细小的伤口，旋复只觉一阵惊慌。刚刚飞掠而去的，分明——
　　分明是暗器！！魍魉——糟了！！
　　飞快转身，果然见到摇光苦战。障碍过多，他无法提速前冲，尽管不断以术法阻断敌人的攻势，然包围圈过于密集，他已无计可施。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寒光在他毫无防备的后身骤然亮起——
　　快上来！！连给摇光回答的时间都等不及，旋复一把将他拉上马背，随即纵马狂奔。就是下一瞬间，凛冽的刃已划破了摇光的衣摆。若再迟一丝，他定然已是亡魂。
　　惊魂未定，旋复焦急地策马。魍魉已与丹坪路霸联手，若穿过眼前的山洞还不知将有多少危机多少凶险在等待着他们，而他们早已没有退路可言。狭长的山洞成了他们天然的屏障，汹涌的敌人大多被阻挡在外，然而那感觉依旧清晰——那道暗影必然正一路尾随。
　　如影随形。
　　眼见得出口的光亮，身下白马忽然痛苦长嘶，将二人掀翻在地。回头，只来得及见到小片薄刃深刺入马腿，便觉杀意袭来。旋复与摇光迅速冲出洞外，若一战不可避免，洞外的广阔无论如何都要好过此处狭小的空间。
　　面对洞口倒退数步，旋复与摇光等待片刻，却并未见来人发难，再退几步，才见到周遭的景色——
　　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主宰了世上的所有，从天至地，没有谁逃得脱。呼出的气凝成白团很快便消散，大片的雪花来不及迟疑便已坠落到这苍茫无奈的人世。直到这时，他们意识到，他们终于找到了片刻的安全。
　　——魍魉，以影遁隐匿行踪是他们刺杀最大的利器，而这及踝的积雪无疑会将他所有的隐藏公诸于众。
　　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稍稍放松，旋复才舒一口气，就见一旁摇光一挥杖跃上云团便飘了出去。忍不住喊道：喂！！你给我站住！！
　　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说：站住？站在那里等着被杀吗？
　　旋复急道：喂！！那我怎么办？？
　　摇光似是思考一番般地一顿，便很快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就跑步跟着吧。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喂！你站住！！
　　便是这时，迎面一阵烈风袭来，旋复忍不住以臂相挡，却依旧觉难以抵御那强风的力量。雪花随风撞击在皮肤上，阵阵麻木却刺骨的冷。
　　不甘地勉力在风中眯起双眼，却意外地见到摇光未飘多远也停了下来，片刻后跳下了云，跑向一旁积雪的高树下。见此，旋复忙快步追上，一面还不忘补上一句：…你还肯停下了？
　　却只见到摇光将法杖放在一侧，人靠着寒风中干枯的树干坐了下来，双手蜷起微微地呵了一口气，口中吐出了极小声的一个字：冷…
　　冷。真的很冷。没有边际的冷酷白色反射着天光刺得双眼发疼，朔风依旧夹杂着雪粒呼啸着没有半分停下的迹象。正是洞穴外的风口，风席卷得尤其剧烈又无处可逃，仿佛可以将正个人吹透，只剩下成冰的血液留守干瘪的灵魂。
　　旋复叹了口气：坐着更冷。我们抓紧向前，应该能追上师兄他们。
　　摇光望着地面冷冷地说：风把马蹄的印痕都吹散了。
　　旋复大惊：喂……难道你不认识路？
　　对方答得干脆：不记得了。
　　旋复的嘴角再次抽搐起来：……你们的夏冰师姐居然忍心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
　　话音未落，摇光猛地站起，对旋复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凝重注视不远的雪地。旋复顺他目光望起，纤尘不染的雪面上，一串脚印正延伸向远方。脚印很浅，且不完整，应是刻意掩饰过，却因疾行而不得不暴露了些许痕迹出来。
　　摇光收回视线，在旋复面上略一迟疑，便对上对方的目光。略一点头，各自追赶而去。
　　寒风迎面袭来，旋复脸颊上的细伤早已结痂，几乎看不出了。

　　远远见到铺满积雪的石屋草棚，御锦稍稍勒马，总算是抵达丹坪寨了。身后一阵马蹄，转过头来，正见妙才紧随而来。随即御锦面色一变：……旋复他们呢？！
　　妙才轻抚胸口，慢慢平复气息：……原是一路跟着的……但似乎…未到山洞便折返回去……当时后退尚难，只能向前，大概自那时便失了他的踪迹……
　　……糟了……我原以为`````御锦咬牙，便要策马沿原路下山而去，妙才忙上前阻挡：师兄！……下山等于重归险境，不知你是否察觉，方才的追兵中，似乎有……
　　…魍魉？御锦接道，……正是如此，我才更要回去……万一`````
　　师兄……妙才望着他，放心吧……若是他自己必然危险，但是别忘了——还有摇光。
　　摇光…？御锦一愣，随即垂下头去，神色复杂。……是啊，还有摇光……他们两个在一起…应该是没问题的……
　　调转马头，慢慢向寨中行去，而心思却早已不在行路之间。妙才与其并肩同行许久，似是忽然想起，开口道：师兄……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旋复的变化？
　　片刻的沉寂。…他……话一下子多了起来，开朗了许多，变得更……
　　…更像从前的他了，是么…？妙才轻轻地问。白衣的人迟疑着，终究缓缓地点了点头。妙才收回目光，落向远方积雪的群山，那些终年不曾融化过的坚冰。师兄，那你觉得…是什么让他对一切变得沉默，又是什么…让他在现在又回到了从前？
　　分明是再浅显不过的问题。御锦不答，而妙才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是心头长久的疑虑略略消散，微弱的叹息却因之而起——
　　原来，你总还是一直牵挂着关心着他的……
　　但是，各自的心意在这样的隔阂之下，又能让彼此知晓多少呢…？
　　远目而去，万丈的阳光之下，终是涌起了如铅的黑云。放眼，看不到前路与未来。
　　只看到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