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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夜来——01 ...

  •   第八章

      夜来
      唯梦闲人不梦君

      顾惜朝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跌宕起伏的金色,自第一阵北风吹来的时候,他的眉头就蹙起来了。去年里两万大军挥舞着镰刀帮冀州城收割了秋粮,好在之后脱脱兵败,留下粮草辎重无数。今年又值丰收,那个也速该恐怕早就磨亮了镰刀吧。或者,他根本不屑做这种农活,届时派小股队伍进城劫掠一番即可。就如他对付北地另一些强大的部落,决不正面对敌,总是派两三百人袭击运粮队,让一支大军孤立无援,不胜其烦,甚至活活饿死在大漠之中。
      自那日诱擒了韩云天之后,他并没有挥戈南下,而是转战北地,一一收集旧日残部,厉兵秣马。他比脱脱聪明得多,冀州在他眼里只如囊中探物,在动真格以前,他没必要荡平这里,引起金人和辽人的注意,更无意现在就进犯大宋。在他面前,帮他扫平大宋的,有西夏人,契丹人,女真人,排着队伍,个个都摩拳擦掌,还轮不到他出马。
      只是,他为什么要困住韩云天?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顾惜朝看到城外的麦子泛起金色以后,他就开始头痛了。
      他知道也速该很快就要回来。到冀州代劳秋收,在也速该看来,也许就跟间中的郊游一样,兴致盎然,消烦解闷。正如他绑走那昔日好友,不过是寂寞的月下,能有个人和他饮酒望月,弹琴舞剑。他不仅要英雄之路,他还要快意人生,谁说英雄就必须寂寞?
      只是那个人,也许谦和温文,也许隐忍退让,但是,他决不软弱,那一身傲骨,能承受这种折辱吗?
      顾惜朝身边的王磐抬头望了望那只盘旋不去的白鹰,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信筒里一直是空的,也许没找到,也许不便接近。”顾惜朝看着空旷的北方,光洁的额下,两眉之间,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北风呼啸而来,他的卷发一缕缕轻扬,袍袖翻飞,青衫猎猎,那声音里带了一点点无奈,“明日派人去把麦子收了吧。”
      “这么早?”
      “或者你让也速该来帮我们收。”顾惜朝这话,却不是嘲讽那么简单,而是带了薄薄的怒意。“我命人去打制的物什做好了吗?”
      “已经着人做出三个,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了,我以前与人一起试过。三个不够,至少做上三十个,布置在城门口。”顾惜朝最后望一眼那几片麦田,“一年的收成,不能让野狼抢去了。”
      “小顾!”王磐叫住了正欲离去的顾惜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二叔能活着回来,你就做了他的干儿子吧!”
      顾惜朝啐了一口:“你二叔二叔叫得好不亲热,我却不愿意做人家的晚辈。以后他成家立业,膝下儿孙满堂,才不会在意有没有我这样一个干儿子。”
      “不,我与他年貌相当,那一年你娘的事虽然没有亲历,但是二叔之后的隐痛落寞我都看在眼里。我一开始讨厌你,不光是为着你捅过他一刀,更是怕他又绕回去。眼见这一年多你们相处下来,情同父子,他竟然又高兴弹琴了,以后你若能留在他身边,总好过他一个人孤苦。”
      顾惜朝怔了怔,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王磐派出人去,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城外所有麦子都收了上来。第三天清晨时分,远远的北方高地上,就看见金戈铁马,列队而来,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阵前一人对着高高的城楼朗声喊道:“王将军,练兵辛苦,何不由我们来做这些粗鄙农活呢!”
      正是那夜带着三百人引开敌军,说是掉入冰河的程欢。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徐环,要待此时,顾惜朝才发觉,原来他们都是蒙古人。当日也速该挑了两百多人护送塔拉卓玛离去,原来他们个个都是他的族人?
      在乌括台哈尔他能轻而易举找到粮仓,擒获塔拉卓玛,烧毁北城,可不就是有人接应?脱脱二万大军对着两三百人穷追不舍,仅仅是因为他抢了人家的女人吗?塔拉卓玛当日又不在马队中,脱脱犯得着冒着迷失雪野的危险歼灭他?还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之后他没有立即回冀州,抢劫脱脱粮队,扰乱军心是一招,恐怕更重要的就是去北地各部落安插眼线,图谋兴兵。塔拉卓玛对他始终有情,是以一直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他借着冀州兵力,灭掉脱脱,终于除去夙敌,手刃仇人,而后便可放手一搏,统一北方各部。
      韩云天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难道一点察觉也没有吗?在宋廷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情势下,他却可以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认识冀州守军每一张脸,叫出名字,历数家中父老,伤战功绩。也速该好说也是手握两千厢军的副参将,边关经年兵乱,他也曾进过京,受过封赏,韩云天竟然没有起疑吗?
      或者,他其实也是疑心的,只是一直以为叶飞群不过投靠宋廷的落魄游民,他爱才,惜才,更重兄弟之情,朋友之谊,是以没有揭穿。
      到头来!
      顾惜朝冷笑。
      城下叫阵的人已经口出狂言:“王磐,你们而今副将叛敌,主帅被俘,我看这冀州城,你还守不守得住!”
      “拿弓箭来!”顾惜朝沉声道。
      一张黄木弓递上来,他搭弓,瞄准!
      “咻!”一声,羽箭直直射向城下。马上之人仰身向后一倒,轻巧地躲了开去,笑意盈盈道:“小顾,你跟着叶将军学的骑射,貌似没有精进啊!”
      王磐递上又一支羽箭。
      顾惜朝接过来,向着下面冷冷一笑,道:“程校尉,劳烦走近两步!”
      程欢大笑着,果然一夹马腹,又上前两丈。
      顾惜朝对王磐道:“王将军,惜朝不才,只会射死物!”
      身旁王磐笑起来,“假以时日,顾小公子定然白步穿杨!”
      顾惜朝面色一沉,拉满弓,手指轻弹,羽箭再一次激射而出,却是向着呈欢前面的脚下。
      程欢见他准头大失,正欲大笑,后面徐环耳中却听得“叮”一声脆响,他暗叫不好,已经来不及。
      只见距程欢马身一丈开外,突然“轰”地炸响,几条银丝一晃而过,打横着只如一排琴弦直直拉过来。徐环只来得及飞身下马仆倒在地,眼前所有军士已经血肉横飞,满地尸块堆得到处都是。
      城楼上的王磐也略略一惊,道:“你小子够狠啊!”但是他仍然扬手一挥,城楼上一排弓箭手欺身向前,纷纷向下射击,暗布的准头并不难找,只听得“轰,轰,轰”连响之下,机括纷纷触发,前方两三百人顿时化为血水,摊倒在地。
      顾惜朝扔下黄木弓,冲下面伏在地上的徐环喊道:“徐校尉不用行此五体大礼,惜朝算得上晚辈,受之不起!”
      徐环头上冷汗顿如雨下,接着伏在那里呕吐起来。
      中午时分,队伍退开十里地左右,远远望过去,看不真切。王磐道:“小顾小顾,你把人家惹毛了!”
      顾惜朝哼一声,“是人家惹我们在先!士可杀不可辱,也速该若想玩这猫戏老鼠,我们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像不像脱脱那样贸进!”
      “你想把他变成第二个脱脱?”
      顾惜朝皱一下眉,摇摇头,“他不会做第二个脱脱,所以折损过多,他许能退兵。”
      突然高空里一阵鹰唳,顾惜朝抬起头来,嘴角微微扯开笑意,“微风这一次飞得很不一样!”说着扬手举起剑柄。
      那一直空着的信筒里果然有一张短笺,潦潦草草只一行小字——
      金人将至,弃城,退守五十里。

      两人俱是一惊,顾惜朝跳上城墙高处,向四周张望,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王磐道:“这是二叔的字迹吗?会不会也速该想兵不血刃,将我们骗出城去?”
      顾惜朝沉吟半晌,嘴角扯起一个冷冷的笑,“真也罢,假也罢,带上一应粮草辎重,弃城!”
      “会不会太草率了?”
      顾惜朝道:“叫你的兵拿了挖泥的铁锹,管他蒙古人还是金人,统统埋了!”
      “喂喂喂!”王磐不满道,“这里是我说了算,你一个毛孩子!”
      顾惜朝怒道:“你要跟我显显将军的威风吗?我知你是一员猛将,我也不过一个毛孩子,你就先在这里跟蒙古人打,今日打完了,明日再和金人较量!”
      王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他们先打一场,然后我们把没死透的捅死就好了!”
      顾惜朝不由苦笑:“但愿如此了!”
      “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待蒙古人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还从哪里逃?现在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就开了城门跑了。”
      当夜王磐率领小股军队出城,引开视线,趁着蒙古军队没有上前之时,所有军士,带上城中百姓及粮草辎重,趁夜撤离。
      有的人不愿就此离去,加上妇孺老弱,天明时分,队伍也不过走出十几里地。顾惜朝急得不行,又没有办法,后方王磐又没有音讯,他甚至隐隐担忧,是不是真的太草率了。
      但是当远远的天边一骑踏着寒霜过来时,他眼中一热,策马飞奔上前。
      “韩叔叔!”
      韩云天一身锦衣,竟是一派江南世家公子的打扮,身体比之以前更显清瘦,只一双寒潭样的眼睛看着顾惜朝。
      “你的两位老朋友,完颜公子和厉晴川,都在路上了。”
      顾惜朝一愣,本想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见他嘴角紧紧抿着,终于不再多问。
      韩云天扫视了一下顾惜朝身后略显杂乱的队伍,一夹马腹骑上一个高坡,这时候队伍里的士兵已经发现了他,有几个兴奋地嚷起来:“韩将军回来啦!韩将军回来啦!”
      韩云天似乎想扯出一个笑,脸上却僵着,他一挥手,“你们这样追兵来了全部完蛋!左骑营列环阵!”
      士兵纷纷跑动列阵,不一会儿骑兵守外,步卒在内,整齐有序护着百姓向前行去,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
      韩云天对顾惜朝道:“这是撤离,不是逃跑,切不可乱!”
      顾惜朝脸一红,道:“我大意了。”
      “不怪你。”韩云天淡淡一句,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右路队伍,笑道:“你让他们带上了铁锹,倒是正合我意,当时情急,竟没有在信中写明。我还担心你想不周全,看来我多虑了。”
      “你受人监视,怕是好不容易才能将信交给微风吧?”
      韩云天并不答他,只策马向前,冲后面的队伍喊道:“右路带上所有铁锹,跟上我!”说着已经朝着高处城边的河岸奔去。
      顾惜朝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当下也不及细想,只打马跟上前去。
      两千多人,连夜挖了泥,将最窄处的河道填上了。正值秋日凌汛之时,北地河面已经结冰,南方过来的河水流不过去,涨满河床,加上堵塞,不出一日,已经积满一片汪洋,眼看着要溢出河道来。
      忙完,韩云天又命队伍退下高处,隐蔽至坡下低地。
      “王磐呢?”
      “王将军带了人出城诱敌追击,好教我们寻机撤离,他……还没有回来。”
      若是以前,韩云天即使沉静,眼角眉稍也会隐隐显出忧色,这一回却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表示听过。他站在河岸上回头望望,冀州城的宋旗早被砍倒,蒙古人骑着马在各个城门跑进跑出。却哪里还有王磐的影子。在晨晖里,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道:“来了!”
      顾惜朝远远望去,只见东方,一支比也速该的蒙古军更波澜壮阔的队伍,战旗飘扬,剑戢交叉,高高地刺着血红的天空,正缓缓地开进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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