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做游戏的男朋友》淮则

1、上篇

　　事情过去了差不多半年，谢巧巧才把这件事讲给我听。虽然她当时讲述的语气已经很冷静了，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她亲历此事时内心的风起云涌。
　　接下来，我要把这件事情讲给你们听。我只是尽可能地还原当时的场景，其中或许带有一些我个人的想象，毕竟巧巧不可能把每一个细节都讲给我听。

　　谢巧巧是一个典型的人不如其名的女子。人人乍一听此名，脑子里面都会浮现出来一个娇小又灵活的南方女子形象，时而妩媚，时而活泼。然而谢巧巧并不是，她不娇小——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公分；她不灵活——上学时候做操永远跟不上节奏。至于妩媚和活泼，那也是近几年才稍稍学习来的本事。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一个从事食品安全行业的人，对着谁妩媚活泼呢？你手中的方便面吗，还是超市里面成排的辣条？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凭借着一个知名非专业相亲网站，认识了她的男朋友——从事游戏行业的刘哲。
　　刘哲这个人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我和巧巧的共同好友的婚礼结束之后，刘哲给巧巧送钥匙。我当时以为他是来接女朋友的，没想到两个人见面之后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刘哲把钥匙扔进巧巧打开的手包里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像是在搞什么接头暗号一样。我记得我当时还问了巧巧一句，“怎么，也不向你男朋友介绍介绍我？”巧巧当时的回应非常平淡，“他临时出差，很着急。”
　　第二次见到刘哲是在超市。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买东西。受好奇心驱使，我悄悄地跟踪这两个人走过两排货架。刘哲和巧巧都没说什么话，只是很有默契地挑选着他们想要的东西。两个人的动作甚至冷漠到我想要去提醒其中一个人：不好意思，你把你选的东西丢进了别人的购物车里。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巧巧和刘哲之间的相处究竟如何，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我们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可能没时间去把精力过多地投入到对方身上。他挺好的，是个普通且正常的男人。”我当然不会把那天跟踪他们的事情说出来，何况巧巧清清楚楚地和我说，“每一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不是你的灵魂交流就是高级并正确的。”
　　人家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我一个外人又能讲什么呢？
　　还真别说，就这样仿佛室友的相处一直持续了两年多。长期的相安无事让我和谢巧巧都放松了许多。不过谢巧巧也的确不怎么向我提起刘哲，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变多了。
　　哦对了，忘了说，刘哲的工作是做游戏的。之前谢巧巧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上面是漫画版的自己，在图的右下角有一个乱糟糟的签名和日期。日期正是巧巧的生日。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公开秀恩爱。
　　画画只是刘哲的一项技能而已，他的主业其实还是程序员。

　　谢巧巧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感谢公司的班车让她能够和刘哲住在一起。这几天，男朋友都不在家。谢巧巧打开冰箱，发现自己上周包的小馄饨已经吃完了。学习食品安全的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任何外面加工的食物感到不安，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个毛病了。反正人们一代又一代都是这样吃过来的，食品添加剂刚刚问世的时候可是总统的专享，寻常人家怎能感受到舌尖上的快感呢？
　　她本想打开手机叫个外卖，然而作为壁纸的死亡芭蕾女士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谢巧巧十分注意控制体重，因为按照她的身高，稍微胖一点，视觉上都是壮很多。
　　她不喜欢现在微博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标准，什么“硬币锁骨”、“四厘米手腕”。胖瘦都是自己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瘦下来好看，那我就愿意瘦着；你觉得自己微胖是完美身材，那就微胖呗。自由不是仅存在于大层面上的。
　　想到自由，她突然笑了，空荡荡的屋子里，这笑声显得有些无奈。身边有些人总是在提醒她不要给男朋友太多“自由”，小心他“自由过了火”。起初她并不在意这些提醒，还是那句话，我过我的，你过你的。可最近她发现，刘哲的某些举动的确是有点奇怪。
　　两个月之前，巧巧要去某地的分公司学习，为期一周。当她回来之后，发现衣柜里的衣服有些凌乱。彼时正是最热的天，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放得靠里、靠下的针织开衫，羊绒连衣裙都被拽到了很显眼的地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贼了。可当她再仔细检查之后，发现家中的贵重物品并没有丢，甚至放在亚克力盒子里面的昂贵首饰都还在。后来她和我说，她坐下来思考的时候被自己的一个想法逗笑了，“如果家里进贼了，那么这个贼一定是你。”
　　我立刻反驳她，“不，如果是我，我会把你的包全部拿走的。”
　　刘哲下班回家时，等待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巧巧的“衣柜里面，我的衣服怎么都这样了？”
　　他稍微愣了一下，但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后笑了笑，说道，“老板要做一个女性向的游戏，所以我就找了一些你的衣服。”
　　“什么游戏？”谢巧巧无法相信这个理由，不过按照他那个奇葩老板来说，这个理由倒是挺正常的。
　　“还没定下来，不过的确是有这个打算的……你别生气，我帮你把衣服整理好。”刘哲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跑到衣柜旁边，以近似于讨好的姿势，接过来巧巧手里的羊毛衫。
　　“你既然知道怎么收拾，为什么之前不会物归原处呢？”谢巧巧看着有些笨拙但努力规整的男朋友，哭笑不得。
　　“如果我把东西物归原处了，那不是等于掩盖罪行吗？所以我得当着你的面整理。何况……”刘哲停顿了一下，把手中的衣服装到袋子里面，然后整齐地码在了最下面的一层格子里，“就算是我整理好了，你还是会发现的，到时候疑虑又多加一层。”
　　这样的思考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公司的最佳员工。
　　谢巧巧躺在床上，却总是觉得这个屋子里面有着三个人的生活气息。这种气息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因为它毫无攻击性，或者说，她能够感受到这种气息的一部分来自于自己，那么另一半呢？组成第三种的另一半，究竟来自哪里呢？
　　那一晚，她还没想明白，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刘哲的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实习生，叫Lara。这个女生的到来瞬间点亮了整个公司，虽然这亮度仅持续了一上午，因为Lara被分到了刘哲的小组，其他的男同事失去了和她共事的机会。
　　“我应该叫你什么呢？老师，还是领导？”这是Lara对刘哲说的第一句话。小姑娘的眼睛诠释着初进职场的无畏。一股青春朝气伴随着她清脆的声音，叫醒了刘哲。
　　“额，随便。”小姑娘大大方方的，刘哲倒是不好意思了。
　　“那就叫刘老师吧！”Lara笃定地说道。
　　“好的，你……为什么到我们公司呢？这公司挺小的，没什么可学的地方。”刘哲不知道怎么和Lara沟通，只能问出来这个有些不恰当的问题。
　　“不会啊，我也就是个大学生嘛，没什么经验的，所以来小公司会学得更多。”Lara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一笑，两腮的肉就鼓了起来，正好映衬着她打上去的腮红。腮红，是这么叫的吧？刘哲在心里问了一问。
　　“哦，没什么事情了，你去工作吧。那个……”刘哲看着一直笑脸盈盈的Lara，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明天不要穿这一身来上班了吧。”
　　Lara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和帆布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以为游戏公司会……我知道了。”
　　于是那天晚饭时候，刘哲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谢巧巧一句，“你穿过JK吗？”
　　“J……什么？”巧巧手中的筷子停住了。
　　“J、K。”刘哲惊讶于巧巧完全没有听过这个词。
　　“没有，我只穿过AJ。”谢巧巧对这个东西没什么感觉。按照她的性格，她不知道的东西基本就是不感兴趣的东西。

　　9月10日是教师节，从前，这个日子对于谢巧巧来说没什么不寻常的，作为好学生的她丝毫不畏惧对老师表达自己的谢意和祝福。现在，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有着另外的意义。
　　那天，刘哲带回家一支口红，当红品牌的热门色号。他拿出口红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动作，谢巧巧根本没看见。不过根据后来她对我的描述来看，我想刘哲应该还是很坦荡的吧。
　　“给你个东西。”刘哲把口红放到了谢巧巧的手心里，她闭着眼睛，脸上盖着一张面膜。
　　巧巧不需要睁开眼睛，手指握了握手心上的东西，就像是老师傅鉴定古玩一样，“什么日子？”
　　“我带的实习生送给你的。”这句话，刘哲也觉得挺奇怪的。虽然是教师节吧，可他也不是人民教师啊！果然年轻人的脑子他看不懂。一想到Lara递给他口红时候那理直气壮的表情，刘哲就不禁深吸一口气。
　　“哈，女实习生吧。”都到了这个时候，巧巧还能闭着眼睛。时间没到，面膜揭下来就浪费了，所以她就算是再好奇，也得忍着。
　　“是。”刘哲非常诚实，尽管脑子里还是小女孩歪头看他的影子。“你怎么知道？”
　　“摸出来的。”谢巧巧早就摸到了外壳上突起的品牌标志。“实习生叫什么啊？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巧巧说完这句话就想起来了，难不成是那个女孩穿了什么JK然后……
　　“Lara，我们都这么叫她。”刘哲回答地很爽快。

　　过了几天，谢巧巧才把那支口红打开。她拧开之后，看着膏体上面微微的细闪，仿佛是一颗颗散落的流沙。她把口红对着阳光，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往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涂了一道。这一道豆沙红上水光粼粼，清透得很。从这些当中，谢巧巧看出来了，Lara是个年轻人。

　　当刘哲的项目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后，他的老板准备搞一次庆祝会。刘哲的老板已经年过四十，但仍有一颗年轻的心，努力追赶时代的浪潮。用刘哲的话说，什么时髦，他要什么。
　　谢巧巧不喜欢刘哲他们公司的庆祝会，因为每一次，老板都会提出来带家属。也是，他们公司本来就没几个人，所以老板特别喜欢营造一种一家人的气氛。
　　说是一家人，还不是为了先堵上你那可能说出两家话的嘴。
　　不过这一次庆祝会，谢巧巧不打算再找借口逃避了。很简单，Lara送给她一支口红，她怎么着也得去见人家一面，当面谢一谢。
　　当谢巧巧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一阵冷笑，“你就是怀着捉奸的心情去的。”
　　“还真不是，你听我往下说。”谢巧巧严肃地摇了摇头，她那股认真劲儿迫使我打消了几分这样的想法。
　　那天的生日会，谢巧巧看着刘哲那些一杯杯喝酒的同事们，突然对刘哲产生了一种崇拜。这种感情是前所未有的。刘哲是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然而他却能和这些爱玩爱闹的人做同事这么久。他没有把自己扔到一边，然后去和别人说说笑笑，或是说着工作中那些让谢巧巧听不懂的话。能看得出，他在顾及她的感受。尽管其间有一阵儿，他看手机很频繁。
　　“哪个是Lara？”人聚齐之后没多久，谢巧巧就低声问刘哲。
　　“她今天没来。”刘哲也略有遗憾地说。
　　谢巧巧有些不高兴，她是那种很容易就把不高兴表现在脸上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高兴，或者是，失望？
　　“你看，她说的，在学校开班会呢。”刘哲看着谢巧巧有些暗下去的神情，他当然知道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于是他给她看了他们的对话。
　　女孩子的头像说：不好意思，刘老师，我今天晚上不能去了，学校要开班会呢。
　　说完，接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猫咪表情。
　　刘哲回复道：没关系。
　　谢巧巧趁机扫了一眼两人之前的对话，刘哲的回复基本都是“好的”、“没关系”之类。女孩子的话语虽然不那么正式，但也没有越界的意思，想来应该是个受欢迎的。
　　“好吧。”谢巧巧点点头。
　　刘哲也点点头，“你的意思我已经传达过了。”
　　就这一句话，谢巧巧顿时心情又明亮了起来。这几年里，也就仗着这么几个类似的瞬间，她才能和他一直过下去。想必对方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