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阁》萧子真

3、空询对错泣秋风

　　“不！”
　　在营地上巡逻的几个士兵，猛听得军帐内传出一声惊呼，不由都面面相觑。此时正当夜半时分，许多人都已经熟睡，军营内外，格外的安静。看来，这下要惊醒一些人了。
　　“向将军又做噩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士兵道，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显然习以为常。
　　“你是怎么知道的？”走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凑过头，坏笑着道，“你见过？”
　　同行的士兵都笑了。矮个儿士兵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满吞吞地说道：“你们笑吧，最好呀，再笑大声些。三殿下可在她帐里呢，他会知道你们有多乐呵。”
　　这话果真管用，不论是快要笑玩的，还是刚刚笑到一半的，全都在同一时间乖乖闭嘴。也不管这样做是不是会造成内伤。因为，内伤总比没命强啊！
　　那矮个儿士兵颇为幸灾乐祸，见他们总算安分了，这才道：“我这几天都在这附近巡逻，所以知道。向将军自从几天前从堕马坡回来后，就天天晚上做噩梦，身体也比较虚弱。三殿下这些日子，都守着她，很晚才回去睡。”
　　众人皆为之咂舌。他们的殿下，可是有够痴情的了。别的暂且不说，就光说每日为向将军亲尝汤药，就委实很难得了。只是众人心里都明白，一切只不过是他们殿下一相情愿罢了。人家向将军根本不领情。
　　“你们不觉得那日在堕马坡，向将军很是奇怪么？她当时明明可以杀了太苍军总将魏然的，可是她偏偏有意放过了她。回营后，还吐了血。这事，不简单。”发表此论的士兵，是个高高瘦瘦的麻子。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贴着下巴，做沉思状。
　　“你不要命啦！”他前面的一个士兵狠狠地敲向他的脑袋，骂道，“知不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刚刚的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些人都没命了。扰乱军心，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大家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夜色深沉，冷月高悬，营地上，这几个士兵悄悄地离开了。一路上，他们中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帐内的大床上，向晚抓着被角，冷汗涔涔。她长发微绾，额头上戴着玛瑙抹额。绝美的容颜，在玛瑙色泽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与憔悴。
　　顾楚言着一身蓝色交领长袍，在案几旁不知往杯里倒着什么东西。一个婢女走过来，欲接了他手里的杯盏，被他轻轻地推开，示意她下去。
　　楚言走到床边，把水递给向晚，道：“子旭前天去碧叶城之前，交代我给你服的。说是三天一次，你小时侯也喝过。这到底什么药？”
　　向晚朝杯中看了一眼，里面盛着一种淡粉色的液体，淡得几近透明。她接过手去，道：“这是我们飞天谷的清风九香露，安神静心用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一定是师傅交代师兄带的。”
　　楚言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道：“其实有的时候，不要太过要强，你会更可爱些。比如现在，你很需要人照顾。”
　　向晚的脸沉了下来，冷冷说道：“我向来不需要人照顾，这只是你的想法。”
　　楚言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几天，你要听我的。好好休息，不许再说进攻丰都的事情！”
　　“不行！”向晚断然拒绝，抬头道，“现在太苍军正值军心不稳之际，魏然也正受着伤。我们要趁此机会赶快行动，不然就会错过时机！”
　　楚言侧着脑袋，瞥了她几眼，淡淡道：“你认为丰都那么好拿吗？那日在堕马坡，魏然是受了伤，可惜依我看来，他伤的根本不重。”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向晚一眼，她仍旧冷冰冰的，表情没有半点不妥。楚言接着道，“他们现在闭门不战，必有原故。我们如若强攻，损失的一定是我们自己。还是等到子旭把你朋友接来再商量对策吧。”
　　向晚没再发表意见，低下头喝她手中的药。
　　楚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自从第一次在燕城见到向晚，楚言就知道，她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女子。
　　还记得那一日，她只身一人带着一匹马，一张冰川十六州之图，腰上斜插一把青铜宝剑，等候在他的府门之外。
　　当日的燕城，阳关普照。北方严寒的冬季，少有如此温暖的天气。向晚穿着一件简单的水碧色长裙，单薄得简直让人心疼。楚言从轿子里走下来，在石阶下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消融不去她眉间的一点寒冰。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声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了。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帮你完成你心底的梦想。你相信吗？未来的皇帝陛下。”
　　他有些震惊的蹙眉盯住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道出了他多年的心事。
　　虽然有些生气于她的放肆和清高，楚言还是把她请进了王府。因为北燕的皇子个个非等闲，要想成为人上人，他需要一个特别的助手。而这个丫头，就给了他一种别样的感觉。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四个小时以后，向晚从他的府中走出，驰上马扬尘而去。三天后再来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是她的师兄叫何子旭。并且还说，他顾楚言若是想夺回冰川十六州，非此人不可。
　　楚言也没有去计较她的大言不惭，因为飞天谷从不出平庸之辈。更何况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何子旭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两年后，他上书请求他的父皇，答应他出征南部。于是今年的三月，他率领着数十万的大军，任向晚为副帅，何子旭为军师，浩浩荡荡南下了。时至现在，战争已经持续了四个多月。四个多月以来，北燕军兵将同心，奋勇杀敌，一口气夺回天水，白狼，云梦和丹霞四州。北燕军是军心大震所向披靡。太苍军团虽是强大，可惜名将江冥许诚扬现下皆在苍南。冰川只有魏然一人在独撑大局。至于副将沈桓，听说文才风流，可惜不是将才。至于其余的多个谋士，根本不足为患，他们所有的人即便都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子旭。这使得太苍军一路下来，是十打九输。不过令楚言感到奇怪的是，太苍朝廷，似乎一点也不为此着急。
　　向完面无表情地喝着清风九香露，见楚言一直沉默不语，开口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楚言坐在她床边，沉吟道：“我是在想，太苍的反应比较奇怪。穆寒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冰川的情况。这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向晚听完他的话，神情微有不悦，冷笑道：“哼！不论他要打算怎么办，冰川我们志在必得！”
　　楚言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安排在苍都的人飞鸽来报说，江冥正在赶回苍都的路上。”
　　“当啷”的一声响，向晚手中的杯盏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她扯住楚言的衣袖，脸色更白：“你说什么？！江冥？！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在苍南镇压苍南王么？！”
　　“你怎么了？即便江冥难对付，你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头了？”楚言眯起眼睛，探究的目光在向晚身上游离。
　　向晚猛的一震，立刻松开了手，别开头脸色阴沉。
　　楚言心里泛堵，没表露在脸上，继续道：“我们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苍南王的谋反，竟然只在一年之内就被江冥许诚扬镇压住。穆寒把许诚扬留在苍南善后，把江冥叫了回去。看来，这只老狐狸是要让江冥来顶替魏然了。听说江冥此人专攻谋略。不过，依照近年来的几场战事来看，他远远比传闻中的，更有能耐。”
　　向晚的呼吸开始急促，双颊亦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红。她闭上眼睛，音若蚊蚁：“他岂止是有能耐。三殿下，我与你明说了吧，这个人，我对付不了。我想速战速决，不过依你刚刚的说法，强攻是行不通的，我太急于求成了。我们只有等师兄和水墨回来了。”
　　楚言默然，弯身拾起瓷杯站起，黑色的靴子踏着地上的黄土，微尘低腾。他停住脚步，猜不出情绪：“母妃知道你受了伤，很着急。你写封信回去给她报个平安吧。夜深了，早些睡，其他的事情，不要想太多。”
　　向晚睁开眼帘，目送他掀帐离去，忍了多时的泪，终于哗地落了。向晚知道，楚言绝不用身份不明的人。他早就已经摸清了她的底细。然而，两年了，他从来没有揭穿过她，也不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就连那日她故意放过了魏然，他也没有说过她半句不是。
　　其实，按照如今的形势，楚言若就此罢兵返回燕城，然后以夺得的四个州换取一个储君之位，根本不成任何问题。他完全没有必要继续下面那些胜算不大的仗。之所以选择留下，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她提出的一个条件。那就是，他登基之后，得把冰川的丹凤、玉台二州赐与她。
　　这是个大逆不道的条件，传扬出去足够让她死一百次。没有想到的事，楚言竟然连想都没想，爽快地同意了。
　　“这是我曾经答应过她的，我怎么能食言呢？她会怨我，我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这是她一次无意中听到的。楚言在总帐之内，对子旭如是说：“等到得了丹凤和玉台，我立刻就退兵回燕城。”
　　楚言的宽容，让她感激。只可惜，楚言想要的回报，是她一辈子也无法给予的。她很清楚，她欠他的，只怕这辈子，是还不清的了。
　　“姐姐，你说，我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向晚喃喃问着。军帐外呼啸而过的夜风，在提醒她，夕，时令，已入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