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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的远比拥有的多,茑侣国,俨然是一个寡妇城了。
  有好几个夜晚,穹空中都是疏星月影,星,不再璀璨,月,不再皎洁,风,冽气地从孔而入,直渗进骨子里,血也跟着凝固了,我过分地依赖着夜的包围与庇护,在阳台上一站就是大半夜,我不再有激情与热情,我已形将枯木,皮包瘦骨了。
  相册已翻看过千百遍了,在冷风横溢的葡萄架下,我再一次打开了它。
  翻过几页,泪已集结聚落,相片中的图像模糊了,眼前是一片浓湿的雾气,什么都辨不清了。
  “姐姐,姐姐,回来了!回来了!”甜草的欢呼清晰可闻。
  “凡!”我迫步身射进客厅“凡……凡……”
  “姐姐!”甜草上气不接下气地,白着脸说“你跑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凡,凡,你在哪里?”我失控地嚎叫“甜草,少爷在哪里?他在哪里?你在寻我开心是不是?你骗我!?”
  “不!不!不!”甜草摆着手,急急切切地说“我没有,是回来了,我是说鸟儿回来了,不是少爷”
  “鸟儿!?”我窜向吊笼“是的,回来了,怎么只回来了一只,鸟儿,鸟儿,你的伴侣呢?你的幸福使者在哪里?”
  “可能另一只还在路上吧!”甜草小声地说“它正在往这边赶呢!”“不会!不会!”我声泪俱下地说“它们是同出去的,就应该同回来,它们本是同生共死,同心同德地,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一只飞回来?鸟儿啊!鸟儿,你被抛弃了吗?你的心属在哪里?见异思迁了?心移变节了?还是两相绝义了?或者,它已魂归黄泉,客死异乡了?”
  “姐姐,再等等吧,说不定它马上就回来了”
  “上天的指示,这些都是早就安排、注定好了的,世事如棋局局新,悲欢离合自有出处”我关上笼门,独泣着“鸟儿啊鸟儿,你也形单影只吗?你也悲痛不已吗?你飞回来是来疗伤,坚强起来,重新开始吗?我们同病相怜,同是沦落在天涯,那么就一起疗伤,一起坚强,一起重振生气吧!”
  “姐姐!姐姐!”甜草自扇起嘴巴来,在我跟前跪下“是我不好,我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让你空欢喜一场了,你不要哭,不要哭,甜草这张嘴,只会带来伤心与难过,带来不愉快,不开心,该打,该打啊!”
  “甜草,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不要伤害自己,你起来”我扶着她,心如刀割“千错万错,罪得不计可数的是吕太太,你有罪吗?忠心耿耿不是罪,一心为主不是罪,重情重义更不是罪啊!”
  “太太!?太太应该被拖到屠宰场去,割肉放血,开膛破肚”甜草不平地说着狠话“太太是蚁子,是蚂蟥!是跳蚤!是虱子!是白骨精!是干尸!是吸血鬼!”
  “她是一切邪恶与阴暗的化身”我有了几分清醒,不再落泪“再多的恶毒字眼,辛锐语句也不足以形容她,描述她,比喻她啊!”
  
  
  吕家,梦魇多多,恨憎重重。
  这梦魇,这恨憎,这吕家,还是一成不变。
  我按门铃,疯狂地按门铃,我拍门,我扯着喉咙大叫,人一来,门一开,我进去,左右不看,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切入重地,偏房。
  吕太太正文思泉涌地用笔在本子上挥洒着,完全沉浸在写作状态中,我推门,进去,走近,她都浑然忘我,丝毫不知。
  我死死跺一下脚,她有所注意,有所察觉地,用手扶扶镜框,只笑不语。
  “你在写什么?”我抓过本子,看着目录“《白海棠》,你最擅长勾画生离死别,情变,被叛与欺瞒,你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多妒、猜忌的素材,这些鬼画符!这些咒语!这些魔法!这些妖气冲天!这些离经叛道!这些弃俗经文!这些反统禁书,一文不值又丢人现眼!”
  我一页一页地撕开去“斩草除根,煮蛋杀鸡,死灰复燃,无望!无望!”
  “住手!快住手!”吕太太上前与我周旋“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多动的手,你这个跳梁小丑,不去反省深思,还在这里大行其道,恬不知耻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还要斗吗?还要死不服输吗?”
  “我没有输!”我边撕边把碎纸扔到她头上、身上、脸上“输的是你,你输了真心与母爱,你要的凡,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块压缩饼干,有了他,你不能解馋,更不能充饥,你要的,只是一个应声虫,一个伪丈夫!”
  “你胡说!你胡说!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吕太太腿脚不稳,几乎倒地“人呢?人呢?都死光了吗?顺妈,管家,康叔,大丁……”
  “你这见不得光的蝙蝠,鬼母!”我翻箱倒柜地,翻出一大摞本子,掀开就撕。
  “不要撕!不要再撕了!”吕太太制止着,笔掉了,眼镜摔了,她有些力不从心“你干脆把我撕了吧!”
  “我真想撕掉你的嘴,你的心,和你的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我抖抖手腕,她摔坐在碎纸堆里,无痛呻吟着。
  我越撕越快,越撕越碎,撕得又响又彻底。
  碎纸片在扬扬飞落,如羽如絮,转呀!转呀!转得凄美,犹带着些许伤感。
  撕完了,我用手指着她,轻轻地说“这就是你的坟墓,你的地穴和王宫!”
  “你要去哪里?不许走!不许走!”她抱着我的腿,死缠不放“你赔我的剧本,我的心血和成果!”
  “你是我婚姻的断崖,你在我们之间撒播着瘟疫与病毒,你是纵火者,你是主谋,而今你却逍遥法外”我说“我的生活,我的幸福,我的欢乐,我的路,我的方向,我的人生乃至我的生命都被你一一掠取,你会赔吗?会赔吗?”
  她微微松手,泪凝于睫地“你是来算帐的?来索赔的?来闹事的?来泄愤,来讲道理的?”
  “你听得懂道理吗?”我说着,把腿抽出来,哀怨地离去。
  
  
  我坐在床头,打开锦盒,将胸针取出来,别在扣眼里,盒中,那铺就黄色锻子的上面是一扎用红绳绑着的枯枝,郁金香的枯枝。
  它也曾经芬芳馥郁,也曾经鲜活美丽,也曾经让人赏心悦目,不可不爱,如今,它枯了,躺在这个锦盒里,见证着,它绚烂过的生命与辉煌。
  “砰!”凡踹门而入,身影如电地揪起我“你还坐得住?你还处之泰然地,你”
  “我如何?”我迎向他,不惊不惧地“你要带我去法场吗?”
  “你”他手到半空,顿住了“你还死不悔改,你的心让狗给吃了吗?”
  “所以我伤心,我绝望”我说“我是大脑少根筋,心口少根弦吗”“你!?”他挥落我手中的锦盒,用力踩下去“快点恢复吧,盈茵!”
  “我很健康,我能抵抗细菌的侵入,是你不正常”
  “我不正常,哈……”他大笑,笑得离谱“你健康?会与吕家格格不入,你健康?会与妈大动干戈,视亲为敌,你健康?会说东道西,吹枕边风吗?”
  “你若去学医,会是一个很好的大夫”我说,拾起那又扁又平又破的盒子,面无表情地“你好厉害!好不容易对付,好难打发啊!我说!我说!”
  “别说!别说!”他心虚地按我坐下“我不想知道,一个字都不想知道,我情愿糊涂,一无所知地”
  “你言不由衷,你怕,所以你不想知道”我弹跳起来,告诉他“其实我给了你很多美丽的谎言,我要说给你听,我要坦白,我都招了,都认了,都和盘托出了,一直以来,你不过是我的诱饵,我所利用的工具,我没有爱,只有贪心和掠夺的野心,我讨厌别人有幸福,见不得别人快乐,我愤世疾俗,你的母亲太完美了,这让我很生气,尤其是有你这么一个优极的棒儿子,你的孝心让我相形见拙,我不能容忍你母亲的光彩和你的赤诚之心;我要超过你母亲,我要你来满足我的好胜心,于是,我和你结婚,制造、设计了一段段精巧绝伦的闹剧,就是为了出风头,让自己声名鹊起,她太幸运了,每次都巧妙逃脱了我布下的迷阵,我不服,不甘心,我要她声名扫地,声败名裂,你,是一个不错的□□,我很满意,你帮我扫除障碍,让我得心应手又不费力气,我要的结果是大义灭亲,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很聪明,很难笼络与收卖,这么久了我还降服不了你,看来,‘百事孝为先’这句话是一点也没错,我是吃了不少钉子,受了点教训,也学乖了,嘿,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不如早早收场地好——”
  “游戏!?从头到尾,这只不过是你的一场游戏,布的一盘棋局”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地,人,来到人间,不是游戏就是受罪,受罪不如游戏享乐,你说是吧!”
  “这样说起来,那些纸白花是你折的了,是吗?”他问,怒气让他的胸腔鼓动得异常厉害。
  我不说话,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方纸来,叠好一朵抛给他“这是莲花,不止这些,我还会折茉莉,丁香,菊兰”
  “真是你!真是你!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他怒吼着,中弹似地摇晃着身子。
  “是的,我承认了,还需要补办什么手续吗?”我泪眼漓漓地说“要画押,签名,还是按手印?”
  他上半身扑在梳妆台上,一拳出在镜面上,镜面上有了裂痕,他的拳头上,又青又紫还在冒血。
  “姐姐!”甜草听到响声跑进来“好吵啊!我在楼下,感觉到天花板都在震动呢,少爷回来了,太好了!”
  “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再出一拳,整个镜面就碎垮了,妆台上掉满了破损的镜片。
  “少爷流血了!”甜草惊恐万分地说“我去取药和纱布来”
  “我真混,真笨,无愚蠢!”他抓起一堆碎片,捏在掌心里紧攥着,血跟着嘀嘀嗒嗒地落在台面上。
  “不要再忍耐了,不要再保持风度,做个正人君子了”我说“你不要再自残了,有什么怨气,怒气,愤气,火气,大可以冲着我来,我把你耍得团团转,你应该报仇,应该还怨,给我以惩戒地”
  “不用你来教我!”他让手心里的血滴进郁金香的花心里。
  “少爷,让我给你止血,上药吧!”甜草哭求着。
  “你要让自己的血都流尽吗?”我痛上加痛地说“你要死吗?”
  “生死是我自己的事”他对着那束花儿,热泪如雨“啊!郁金香,是纯洁,无暇地,放在这里,实质却已严重发霉,变质了,真是糟蹋你了”
  他说着打落那花瓶,甜草眼疾手快,接过去抱在怀里,为此而扭到左脚。
  “把花瓶给我!它不是一个吉祥物”他说“我要打碎它!给我!”“不,少爷,你不可以打碎它,这是姐姐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这是吕家的东西,你不要喧宾夺主”
  “那是我的嫁妆”我在一旁说。
  “你的也好,我的也好,不管怎样,我都要打碎它,甜草!”
  “花瓶,花瓶,花瓶,碎了就不能插花了”甜草嗫嚅着,一跳一跛地不让他靠近。
  “我就是不让它插花,不让它留在世上作怪”他大着步子,与她只有半尺之遥“给不给我?”
  “少爷,我……”她抱着花瓶,重重地摇头。
  
  他一个耳光过去,又脆又响,甜草半边脸贴在墙角,后脑勺被柜角一顶,人缩着,直往里钻。
  他犹豫着,在屋里彷徨着,我的全部心思都在甜草身上,他什么时候走的,已不重要了。
  我为她敷脸,为她揉着头,坐如针毡地“甜草,为了一个花瓶,你就要舍生忘我吗?刚才的他,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它会吃了你,咬死你的,那么危险,那么危机四伏,你就不曾想过后果吗?”
  “甜草只想护着怀中的花瓶,我知道,姐姐需要这个花瓶,不能失去这个花瓶,不能没有这个花瓶啊!”
  “甜草,以后,不要再为我去冒险了”我看着她,抑住眶中的泪水“我没有给你带来平安与福气,有的只是被压抑,被迫害,被祸缠身,姐姐没有能力保护你,我是个草包,我没用,因着我,你都变成苦莲了”
  “姐姐,我不苦,真的不苦,跟着你,我的知识丰富了,增长了见闻,你是我的福星,我的至亲了”
  我抱着她,喜极而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让花瓶空着,凡不在,郁金香不能不在,精神好一点,我准备去学校上课,我在工作中找回了自信与热情,我在一点点地找回快乐,找回自我。
  双休日,我会去静竹家看施施,或与甜草去公园,去农庄果园散心,出游,有吃有玩地,乐在其中。
  雨天,是不能出门的,我会选择看书与听音乐,秋季的天气反复无常,阴晴不定,让人把握不准。
  一点刚过,静竹就来电话催我动身了,我提着包,在过道里与迎面而来的凡几乎撞到头。
  “凡!?”我有几秒钟的时间,在犯着迷糊。
  “你要出门吗?”他穿着西装,却没有打领带,头发错乱有型地,眼底生出一层黑圈“哦,不知方不方便——”
  “请进!”我礼貌地说,先行进屋“坐啊!”
  他踌躇了一会儿,坐下“我是来与你解决一件不得不办的事!”
  我倒给他一杯热茶“你,要办的话,就快点,雷厉风行一点,茑侣国是你的房子吗”
  “我不是来要回房子,不是来赶你走的”他深叹口气说“喏,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看!”
  我在上面刷刷就是两笔“不用看了,我答应了,总算是了了你的隐痛,我的心头大事了”
  “盈茵!”他把协议书收起来,满含意味地说“不要再游戏人间了”
  “我是随水浮萍,变不了了!”我说,潇洒地抚着头发。
  “人,终究是要有归宿的!”他说,神情沮丧地。
  我送他到大门口,看着他驾车离去,泪,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带丰痛苦与不舍洒落而下。
  
  
  夜,已然成为我生活的重点与慰籍了。
  我在夜中自言自语,在夜中让心冷却,在夜中堕落与深陷,消沉与黯然。
  我几乎不去照镜子,不记得笑为何物了,我懒得去上课,懒得出门,懒得看书,我成了一只夜猫子,昼伏夜出,我断绝了与外面的一切往来与联系,我不去生活,不再去期待与准备,我在自惭形秽,在一蹶不振,在自暴自弃了。
  我没有灵魂,没有信念,没有梦想,我将自己牢牢深锁在暗无天日的黑洞中,我的大脑变得迟钝,思想变得迟疑,意识变得迟缓,感觉变得迟退,我在让自己冰存,固定,自囚,不变,退化,每况愈下。
  静竹的突兀出现在唤醒着我封闭的神经与感情,她带来了施施,和许许多多的关心与热忱。
  施施趴在我的小腿上,小爪子直挠我的裤腿,它伸舌头,蹭脑袋,摇尾巴,向我问好,在我面前卖力地表演着,我不理它,不摸它,不笑,不想也不说话。
  “盈茵,这是施施啊,你不认得它了?”静竹说,试图唤起我的记忆。
  “哦!施施”我看着它,有些眼熟“是了,施施,你还记得我啊,你是在故地重游吗?”
  静竹把施施抱到我膝盖上,我全身一缩,有些不知所措地“哦,毛茸茸地好吓人,肉滚滚地动来动去,它爬立在我的胸膛上了,啊,好怕好怕!”
  “它是施施,不是蟒蛇,它是你的最爱,不是你的惧怕”静竹让它往我的怀里一个劲地钻。
  “最爱!?凡……凡……”我叫着,把施施赶下去。
  “你失去了凡,难道就要抵触,抗拒你原有的爱与恋吗?你好自私,好不公平,施施是无辜的,施施不是你伤害的目标与对象,没有凡,你就不活了吗?就不要生活,不要度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