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春闱会试在礼部的主持下,如期在贡院开考。皇帝钦点文渊阁大学士刘晋主考,翰林院士吕文惠,史部尚书杨亭合做了副考。吕文惠举荐许绡为阅卷官,刘晋当殿反对,称许绡与自己有翁婿名份,为匡科举公正,官员的派任应当避嫌,不可同场监考。
皇帝自打入春三皇子染病夭折后便情绪不稳,时而郁郁寡欢,时而亢奋异常。听刘晋一番大公无私的谏言,他先是点头:“刘卿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话锋一转:“刘卿年事已高,考场你便不必去了,由许爱卿任代主考官,与吕文惠、杨亭合,三人不分主辅,共同理事,如遇不决之事,由刘卿督进。”
朝堂众人面面相觑。刘晋为三朝大学士、内阁辅官,吕文惠则翰林主官,杨亭合更是吏部尚书,这三位怎么算,官职品秩、威望德势都不是许绡能相提并论的。皇帝不但一句话便把刘晋给踢了出来,还让许绡代主考官,等于许绡越级跳到了他们头上去了。
皇帝不按理出牌,苦了刘晋一张老脸差点挂不住,勉强咳嗽几声,腰都驼了几寸。众臣摸不清皇帝的意思都没敢冒言,他只得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皇上英明,老臣近来渐觉身体沉重,不堪担负繁务,老臣跪谢皇上恩恤。”
枢密院大臣曹世荣劝了皇帝一句:“皇上,许侍郎年轻,资历尚浅,不知能否担得重任......”
可惜话没说完,皇帝就抬手阻止,他横眼扫视满殿黑压压的乌纱帽,满目邋遢老朽中找到芝兰玉树般的许绡,他说:“许爱卿,你不出来领旨?”
许绡如梦初醒般出列跪倒:“臣领旨谢恩。”
皇帝心情舒畅了,挥手叫来了朱翰,直接了当就说:“朕破格用了许爱卿,怕有人口服心不服,故而,朱翰,你领朕旨意,协助许爱卿主持会试,务必顺利完成会试选拔,如有差错事故,你自行解决。”
朱翰上来,跪在许绡身侧,磕头领旨。
退朝后,刘晋先走,群臣陆续退出九重宫阙。
皇宫熙照门外,吕文惠等了片刻,不见许绡出来。朱翰骑马跨刀,与他擦身而过时勒住马头对他说:“吕大人,如果等许侍郎便不必了,皇帝把他召到内宫去了。”
吕文惠对他算得上畏之如虎,忙低眉抱了拳说,“谢朱大人告知。”
朱翰不明意味的笑了笑,策马而去。
然而在吕文惠打算先行回府时,许绡却出来了。吕文惠虽然年长许绡十年,却视许绡为知己,上来也不避讳正在皇宫门口众目睽睽,握住许绡的手就说:“我本意是荐你为阅卷官,好与我有个伴,哪里料到......”
许绡将吕文惠请到自己的官配大马车上,又谨慎的放了车帘子才说:“从规兄,你这是将我许某人架在火上烤。”
吕文惠表字从规,按理说只有平辈可以这么称呼他,但许绡例外。吕文惠对许绡另眼相看,十分重视。因此二人以表字相称。吕文惠说:“都怪为兄鲁莽,连累你你得罪了自己的泰山岳丈,可如何是好?”
许绡说:“刘大人有些读书人的脾气,但也有读书人的明理豁达,相信他明白,此番意外乃皇上一时兴起,与你与我都无关。”
吕文惠叹口气:“但愿如此。只是为兄见刘大人面色不对,怕是没那么简单。”
许绡沉默,等马车路过朱雀街,这条前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偌大一座朱墙青瓦北镇抚司指挥使朱翰的府邸惶惶然立于街口,与昭亲王,黄国公等王公贵臣们相邻而居。
许绡与吕文惠的马车过来,与朱府家奴驾驶的采买车相遇,那奴才甩着马鞭子,毫无让路的意思。
许绡车夫不敢与之相争,忙退至一侧,让出大路来,静候朱府的采买车先驶过去。
吕文惠掀开马车门帘看那朱府家奴,个个红光满面,气焰嚣张,不由得感叹一声:“寒窗苦读红袍加身,倒不如莽夫耍刀。”
许绡想起朱翰到拾光园给自己看的那幅画,说:“朱翰心细如尘,算不得莽夫。”
吕文惠忧心忡忡:“皇上让锦衣卫插手科举,我总觉得要出事。”
许绡没有接话。
把吕文惠送回吕府门前,正好吕文惠之父吕太师的官车也回来了,吕文惠知吕太师严苛,不敢留许绡,匆匆把许绡送走了。
吕太师知道送吕文惠回来的是许绡,把吕文惠叫到书房,警告吕文惠:“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皇上把他抬这般高,不是要捧杀他,就是要利用他杀别人,你往后与他少些往来,免了惹祸。”
吕文惠倒十分关心许绡,帮着打探消息,问吕太师:“父亲,依你看,皇上的真正意图是?”
吕太师摇头:“当今天子走一步看十步,深谋远虑,今日临阵换掉刘晋,看似随意,可用意不得不叫人深思,为父老了,参不透了。”
吕文惠认真思索,也不得其解,如果说皇上要打压刘晋,何以提拔他的女婿许绡?如果不是要打压刘晋,何以用许绡换掉刘晋?
贡院开放之日,众考官穿戴整齐,天未放亮,便等在贡院门前。
贡院原本由礼部管用,上面只有礼部的一道官锁,今日贡院大门上另加了一道官锁,锁头上刻有锦衣卫公徽。
杨亭合看了许绡一眼,许绡自动自发的解释道:“镇抚司的人还未到。”
吕文惠说:“他架子倒大得很。贡院是你们礼部的下属辖所,他来加道锁,加锁边罢了,他自己还迟到。”
吕文惠声音不大,但不知刚出现在街道尽头拐角处的朱翰如何有这等耳力,竟然听见了。
朱翰飞鱼服绣春刀跨在白马之上,身后黑压压上百锦衣卫。如不是凌晨雾浓,大概还可以看见他冷峻的轮廓。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吕文惠跟前,说:“吕大人,小心祸从口出。”
吕文惠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到许绡身后去了。
许绡说:“朱大人的确来晚了。”
朱翰说:“我怕来太早,妨碍吕大人抒发高见。”
许绡吞一口气:“时间不早,时辰耽搁不得,还请朱大人打开贡院。”
朱翰一点头,贡院大门便打开了,上百锦衣卫哗哗哗冲进贡院,一番动静后,出来报告朱翰:“启禀指挥使,贡院搜查完毕。”
朱翰指着许绡等人,说:“本指挥使奉旨维护考场秩序,为防万一,所有一干人等,均须经锦衣卫搜身,方可进入贡院。”
众考官以为仅搜查他们随身换洗包裹,不料锦衣卫让所有人脱下外袍接受检查。
晨雾浓重,春寒料峭的,一众文官脱了外袍瑟瑟发抖。
朱翰穿过人群,走过来亲手搜许绡的身,许绡在朱翰蹲下摸向自己的□□时,愠怒而发耻,他压低声音说:“朱大人,适可而止。”
朱翰抬头仰望他,见他像墨一样黑的鬓发被雾水打湿后,显得更黑了,脸色白冷白冷的。
他说:“忘了,听闻许大人天生患有哮症,雾凉露重的,着凉了可是好不了的。”
许绡的脑里轰的一声炸开,一颗心极速的猛跳,而朱翰,嘴角上扬,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如果说朱翰特地到时光园让他鉴赏那幅落款署名“许绡”的画只是巧合,那他提到哮症,许绡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朱翰已经知道他不是真的许绡!
朱翰将许绡脱下来接受检查的乌纱帽戴回许绡脑袋上,许绡用惊鹿般的眼睛看着他。
朱翰说:“许大人,我搜完了,你可以进去了。”
许绡迟钝的应了一声,跟着众人进了贡院。
科举连考三场,本朝爆发那场科举舞弊案后,皇帝草木皆兵,考官考生都统一关在贡院由锦衣卫监察,不得外出,直到结束。
许绡等人各人一个不错的厢房住着,倒算干净整洁,只是平日里的琐事,由锦衣卫代劳。
吕文惠对锦衣卫安排诸多挑剔,私下同许绡抱怨,许绡道:“隔墙有耳,你需当心说话。”
吕文惠说:“那个朱翰,你是不跟他有什么渊源?我几次三番都见他盯着你看。”
许绡看着吕文惠,吕文惠这人心机城府不深,对许绡挺好,当年许绡以科举进翰林,吕文惠对他一见如故,关照不少。但有些事,许绡不能跟他说,说了便是人头落地的罪过。
见许绡不答话,吕文惠又说:“莫不是他要害你?”
许绡道:“我无权无势,他害我做什么?”
吕文惠压低声音,咬着许绡耳朵悄声说:“这几年刘家仗着刘贵妃膝下育有皇帝唯一的皇子,好事揽尽,势力愈大,已经成了皇上的心病。如今三皇子夭折,刘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如果刘大学士被抓了把柄,皇帝一不做二不休,怕是整个刘家势力都要连根拔起,我只怕连累你,毕竟你是刘家女婿。”
许绡想起皇帝在朝堂上对刘晋的态度,不由得心惊:“你却是听谁说起的?”
吕文惠倒也实诚:“我父亲对我说的,还让我离你远一点。”
许绡问他:“那你怎么不听吕太师的?反跟我凑得近,不怕我牵连你。”
吕文惠白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别说我不怕,其实我父亲也不怕的。举朝谁人不知我父亲跟刘大学士不对付,说不好,这要整刘家的,也有我父亲一份。皇上要治你们刘家,是扯不到我身上的。”
吕文惠在许绡面前连他父亲的机谋都不避讳的直言,可以说,他在许绡这里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可许绡有秘密,这让许绡无法直面吕文惠那张坦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