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生长》唐石

1、早上八点地铁站

　　他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停在他身边。她微笑：“我是深白色，你记
　　得吗”
　　李棕每天早上八点都会准时到达地铁站，他要保证不晚于八点半坐在公司里。他喜欢在等车的时候买上张报纸，夹着公文包站在便民椅旁阅读。
　　这种日子他偶尔也会不耐烦，仅仅是偶尔。
　　早上八点等地铁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白领一族。男士们一律西装革履，女士们一律职业套装。无论男女，每个人的脸都是紧绷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一个人不同，她是深白色。她从来不穿职业套装，她的衣服总是很随意。她也从来不拎精致的小皮包。等车的时候她喜欢塞上耳机坐在便民椅上喝饮料。她和那些年轻的白领年纪不相上下，可是她却是地铁站里惟一一个看上去没有压力的人。
　　李棕和深白色在同一时间等同一辆地铁。他总是站在西面的便民椅旁看报纸，她总是坐在东面的便民椅上喝饮料。然后等地铁来了都会从地铁的中门进去。李棕比深白色早下车，他不知道她坐到哪一站，但是他们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等车。时间久了慢慢的两个人之间形成了默契，这种默契不需要用言语来点缀，相视一笑就是问侯。
　　李棕并不在意，这个城市中一笑而过的人太多，这个城市中熟悉的陌生人更多。
　　深白色看到李棕这个时候上来有点惊讶，她没想到此刻在地铁里会碰到他，因为每天她回家的时候他们公司里的人还在忙碌着。
　　显然，李棕也有点意外。他感觉除了早上八点在地铁站之外，其他的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遇到这个女子都是不合适的。
　　深白色笑笑，在他的眼睛里她读出了疑惑，她也发现这张冷俊的脸比九年前少了一些清傲，多了一些成熟。
　　两个人在早上等车的地铁站下了车。李棕走在前面，夹着公文包，迈着有力的步伐，他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她。深白色走在后面，也盯着李棕。
　　他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停在他身边，她微笑：“我是深白色，你记
　　得吗”
　　“深白色”李棕转过身子面对她，抱歉，我从来都不认识叫什么深白色的人，“你认错人了。”李棕夹夹公文包，又迈开有力的步伐。
　　“我没认错人，就是你，李棕。”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不叫深白色。
　　李棕再次停下来，再次转身。“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在脑子里努力搜索她的影子，找到的只有她在
　　地铁站等车的样子。
　　“是的，我认识你。在和利中学曾经认识过你。”深白色顿了顿：“九年前在和利的生活你估计不会记得了。”
　　李棕看着深白色渐行渐远，脑子里一片空白。
　　九年前，李棕上高一，和利是他的母校。那时的李棕是班上最优秀的。他孤傲，很少说话，不与同学来往。后来分班他到了优化班，里面的人都是年级的精英，李棕更是没命地学，甚至毕业的时候和许多人他还没有说过话。
　　深白色她是什么人也在和利上学
　　早上八点，地铁站。过往的地铁轰轰作响。
　　李棕拿着报纸还是站在西面的椅子旁，他看见东面的椅子上坐着深自色。深白色端着纸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匆匆忙忙的白领一族。李棕想在上车时问她，你怎么认识在和利的我他不打算现在就过去问，没必要，随便间一下就好。
　　可是在地铁来的时候，李棕看到深白色走进了另一个人口，她手腕上挂着一串银色的细镯子，又白又亮，一闪一闪的，很醒目。
　　这个女人有点奇特。李棕心里嘟噴着，随后挤进了地铁。周围陌生的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李棕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深白色今天刻意换了个人口进地铁。她知道他会问，你怎么认识在和利的我
　　她现在还不想回答，她也知道，他不会特地走过来问她，尽管他们仅仅相隔100多米。
　　李棕不太懂美术，但却特意去看了场画展。因为这个画展的所有收人都会捐助贫困的家庭，帮助一些孩子们上学。
　　李棕在窄长的画廊里来回走动。画廊里展出的画虽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可也很精致。画廊的尽头挂着一幅油画，内容单单是一座桥，远处近处的景物都是青绿色的影子，只有那座桥是清晰的。
　　李棕喜欢这种感觉，他看了看画框边的标签，题目一栏空着，作者一栏里标注着“深白色”。又是她!
　　李棕问门口的工作人员：“你们展出的画卖吗”
　　“卖!但要先预订，等画展结束就可以拿走了。卖画所得一部分会给作者，其余的将全部捐出去。”
　　“我想买下深白色的画，现在可以预订”
　　“抱歉，她的画不出售!”
　　“不出售有什么特殊原因吗”李棕疑惑道。
　　这个画展就是深白色办的，她叮嘱我们她的画不出售。
　　早上八点，地铁站。
　　李棕听到深白色在玩弄她的手镯，哗啦，哗啦的，声音不大，李棕却听得很清楚!
　　“我看了你办的再展，挺不错的!”
　　深白色看着眼的这个西装革腰的男人，有种受宽着惊的感觉，她没到他会主动与她说话。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以前好像从不主动与人沟通，什么时候改掉这个毛病的”
　　“我有这个毛病吗……”李棕疑惑道：“你的画很好，但为什么不卖”
　　“谢谢去捧场，我的那幅画不想卖!”深白色甩甩路膊，地铁来了。
　　两个人一同从中门走进地铁，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即使有关联又怎样
　　李棕准备下车了。他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深白色，出于礼貌说：“再会。”
　　“如果你感兴趣周六早上来地铁站，我带你去我的画廊。”深白色微笑，就像她第一次与李棕打招呼时一样的微笑。
　　李棕夹了夹公文包，下车。他再回头，地铁已经开走了，深白色的微笑还留在那里。
　　星期六，早上八点，地铁站。
　　深白色喝着饮料，坐在东边的椅子上，今天地铁站的人不多，她在等地铁也在等李棕。现在的李棕，她无法用九年前的眼光去衡量，也许社会让他改变了不少，他的孤傲在一点一点地被摧毁。
　　七点五十，李棕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深白色似乎对他了解不少，连以前从不与人主动说话的习惯都知道，虽然他那天否认了。他看了看表，快八点了，随手买了份报纸进了地铁站。
　　深白色看到了李棕，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但她还是微笑地说：“你能赴约，我很高兴。”
　　“回绝一位漂亮女士衷心的邀请是很不礼貌的。”李棕说。
　　“嘴巴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那就走吧!”
　　李棕跟着深白色比平时晚一站下了车，并肩走在街上。这条街是属于夜里比较繁华的，两旁大部分是酒吧。
　　李棕不太喜欢这里，他总觉得酒吧是脏兮兮的地方，他也奇怪在这儿怎么会有画廊。
　　“到了，”深白色在一个店门口停下来：“深白色空间，我的画廊。”
　　“深白色空间不太像画廊的名字。”
　　“这里原来是个酒吧，后来才改成画廊的。”
　　画廊里面很深，很巧妙地被分割成了三块，装修得很符合画廊的情调。角落里放着熏香炉，深白色一个一个地倒上香精油，点上蜡烛，幽幽的清香从她身边缓缓地散开。
　　“这里的画出售”
　　“是，我就靠这些画吃饭。外面都是仿名画的赝品，都可以以假乱真。中间的是一些美院学生和无名画家的东西，风格不同，质量很好。说不定若干年后这里就会有某位大画家的真迹。最里面，就是我的画了，只有《叹息桥》不卖，剩下的都出售。”
　　李棕微微地扬了扬嘴角，欣赏着每一幅画。关于如何鉴赏画的好坏，李棕并不懂，但他有自己的评价方式。
　　对于爱情李棕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对于画，他坚信第一眼就有感觉的就是佳作。
　　在画廊的最里面，李棕看到了深白色的画，很多。在最醒目的地方挂着李棕曾打算买下的画，是《叹息桥》。
　　“为什么只有这幅画不卖”
　　“这幅画里有我的心情，没人能看懂。你也仅仅是看到桥吧!”深白色淡淡地笑了。
　　李棕坦然地说：“的确，我只看到桥，也许还暗喻着其他的内容，但我
　　不懂。”
　　“不懂就不说了.....其实，你来是为了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吧。”
　　“主要是因为你的邀请。”
　　“主要那么还有次要原因了!”深白色转过来看着他。
　　李棕不说话，他不懂她的画更不懂她的人!
　　深白色甩甩长而直的头发，面无表情：“我高一时与你同班，你是年级里的尖子，总是高高在上，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只与你说过一次话，仅仅一次我都后悔!我问你，李棕，偶函数的定义域是关于原点对称的吗你好像没听到。我碰碰你又问。你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有问题要问敲敲桌子就行了，不要碰我!然后又不理我!我很识相，马上就离开了。直到高二分班了，大家都互相道别，我也没和你说话。那时候我就记住了，李棕学习好，但拽得很!”
　　李棕想也没想过会有人这样记住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小心眼一件芝麻大点儿的事，我居然记了九年!我就是这样，我认为对不起我的人，一个一个我都会记得很清楚!”
　　李棕想反驳一下，但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的确很过分，只好沉默。
　　“想喝点什么”深白色拍拍李棕，突然收回手，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敲敲地面!”
　　李棕有点尴尬：“不必客气……”

　　“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问问你想不想喝东西。这样吧，去隔壁酒吧吧，我请客!”
　　李棕跟着深白色进了隔壁的酒吧。上午，人不多。
　　“阿比!拜托叫你的服务生帮我看一下画廊，我一会就回去!”深白色朝着吧台里一个瘦瘦高高、略微有点驼背的男生喊。然后对李棕说：“我朋友的酒吧，很熟的!”
　　那个叫做阿比的看到深白色和李棕坐下，微微笑笑：“领朋友出来了看来你好多了啊!”
　　“我一直都很好啊!只是你瞎担心!”
　　“你身体不好”李棕轻声问深白色。
　　深白色不理会李棕的问题：“介绍一下，李棕是我高中同学，偶尔在地铁站里碰到了，邀来看画的。这位是阿比，这里的老板，我的好朋友。”
　　阿比发现李棕有点尴尬，用很夸张的声音问：“李棕先生想要点什么第一次来我请客!”
　　“有绿茶吗”
　　Faint!阿比做了个晕倒的姿势：“绿茶怎么在酒吧里点这个OK!绿茶就绿茶!深白色小姐呢今天喝点什么”
　　“橙汁好了，还要份酸奶!”
　　“我又要晕了!告诉你个消息，我刚刚决定的，打算明天把这里改成糕点铺!”阿比故意装出很无奈的表情。
　　“你的朋友蛮有意思啊!”
　　“他就是这个样子!你有空可以常来，他很好客的!”
　　李棕一边喝茶一边和阿比闲聊。阿比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枝修长的薄荷烟，男生是很少有抽这种烟的，嫌它太温和。深白色特别，她认识的朋友也很特别。
　　”去看白色的画廊了”
　　“是，挺不错的!”
　　”你最喜欢哪幅我最冀欢她的《花蝴蝶》了，色彩鲜艳，夺目!”
　　”我倒觉得《叹息桥》不错。”
　　”哦!”阿比突然不说话了，看了看深白色，她低着头戏弄着杯子里的泡沫。
　　李棕察觉到《叹息桥》在这里是个敏感的话题，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问：“阿比，你开酒吧多长时间了”
　　“三年多了。我受不了坐办公室就自己出来干了。虽然累，但认识了形形色色的朋友，自由自在地活，舒服!”
　　深白色只是一直听着阿比和李棕聊天，不说话。喝完东西才对阿比说：“要回去了，你的服务生还帮我看着画廊呢。”
　　李棕也欠欠身：“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茶，很好喝!”
　　“李棕!下次可以多带些朋友一起来!我随时欢迎你们光临!”
　　深白色在酒吧门口伸伸胳膊：“今年夏天好像特别热啊!烦!”
　　阿比听到了大笑：“李棕不烦吧!”
　　李棕被问得莫名其妙的，再看看阿比，他已经招呼别的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