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草》狐狸寨丶阿芩

1、第 1 章

　　单泗放下画笔，看着这幅耗时一周终于完成的画作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画里空无一物。

　　“年纪这么小就画得这么好，真厉害啊。”
　　“这种完成度的作品，这么丰富的创作经验，算这一届的头等了吧。”
　　“单泗，有人找学校谈了投资的事，你想不想办个自己的画展？”
　　单泗沉默地站着，略长的刘海遮了眉眼，显得人更加苍白沉郁，很有些艺术家的气质。
　　导师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回话，终于回过神来，这八成是拒绝的意思。为什么要拒绝呢？
　　单泗是这一届最被看好的的学生，不是指他的画是最好的（创作这回事嘛，根本没个既定标准），而是因为他是最“亮眼”的一个。他的画作基本功扎实，色彩饱满艳丽，一眼就能看出专业性。而且画家本人长得清秀好看，从小学画，既能打出“美少年新人画家”的名号，又能吹捧“自幼学画，年少有为，科班出身，名家传承”。
　　艺术为现实服务，创作的最终价值就是转换成人民币。
　　有人愿意投资让他办画展，学校也大力支持，优秀的学生就是学校的招牌，有了对学生的投资，自然也会有对学校的投资。
　　一切都已安排妥帖，沉默的单泗成了第一个节外生枝。
　　没等导师想明白拒绝的原因，单泗开口了：“我的画不够好，没到可以办画展的程度。”
　　这等孩子气的发言还在导师的应付范围之内，他推了推眼镜，招呼单泗坐下，和蔼慈祥地安抚他：“觉得画得不够好是很常出现的想法，这不是说你以前画的东西都一文不值了，而是表示你即将更进一步，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来。”
　　“我感觉到自己画的东西很空洞，只有一个好看的外表却没有内涵，但我要去找自己想画什么的时候，又发现自己什么也找不到。”
　　“你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进步的方向，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不要因此否定以前的自己，以前的你也是十分优秀的，也许你现在一时接受不了，我建议，换个方式去练习，接触一些新的东西，能给你带来一些新的想法。”
　　单泗悄悄叹了一口气，这可能是他能听到的最好的建议了。
　　他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学校和资方都十分看好，身边从来都是赞美和鼓励的声音，却也因此，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他遇到的那些困难是切切实实地在困扰着他。
　　“画展的事暂定在下个学期，学校是希望能在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或者十月份黄金周，当然要是你有压力，我们也可以再商量。你以前的作品也是十分优秀的，我认为很值得展出。回去好好想想，准备准备。”
　　单泗敷衍地应了下来。
　　在校生能被投资开办画展，可以说在大众的眼中单泗是一个十分优秀有潜力的画家，但实际上的操作又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漂亮的赚钱工具。单泗不太在乎，他只是自顾自地烦恼着，这个烦恼轻飘飘地连接上了“未来”“前途”之类的词汇，又因为近在眼前的画展显得急迫起来。

　　很快家人也得知了画展的消息，在群视频里欢喜起来。
　　“还在读书的学生可以办画展吗？是别人投资你？”
　　“这多厉害啊！你们学校这么多学生，只找上了你，这说明你很优秀很有前途啊！”
　　“我们单家要出大画家了！”
　　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画展把单泗卷进了无数的膨胀发言中，让他变得更加烦躁，在家人面前控制不好情绪，生硬地怼了回去。
　　“开个画展就能叫大画家的话，广场卖画的全是大画家了。”
　　这句话成功让群聊陷入了沉默，姐姐单洱画图的刷刷声变得明显了起来。“刷刷”响了一阵，单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往屏幕这边望了一眼，妈妈连忙开始打圆场。
　　“大画家怎么会在广场上卖画，要像你一样，大二就能办画展的，才能成为大画家。”
　　爸爸的脾气没有妈妈好，脸色拉下来，说话口气也变冲了：“人家看得上你，愿意给你办画展，你就不能摆这种臭脸，什么态度！”
　　妈妈连忙又安抚了爸爸几句，单泗心里生出些愧疚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闭上嘴点头。气氛不复方才的热烈，不尴不尬地聊了一阵，妈妈说单泗这个暑假不用回家也可以，安心在学校画画就好。
　　敷衍地将单泗这边的话题收了尾，妈妈把一个劲儿画图的单洱召唤过来开始聊天，单泗得以开启旁观模式。
　　单洱是个职业插画家，笔名很敷衍，叫做单车，近期开始涉及漫画领域。因为待在家里天天和爸妈吵架搬了出来，现在住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对单泗迟到的叛逆毫不关心。她和单泗不一样，原本是个成绩不错的普通生，只在小学兴趣班里上过一点美术课，高一时忽然铁了心地要转艺术生，爸妈因为这件事和她吵得快疯了，结果她铁疙瘩似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开始练习。最终爸妈倔不过她，真的转了艺术，所幸人有天分也肯努力，最后上了好的美院，也能靠画画吃上饭。
　　单洱一边画稿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爸妈聊天，爸爸看不惯她这种样子，其实只有妈妈在锲而不舍地关心她吃喝拉撒。
　　聊着聊着，忽然□□通知响起来，单洱看了一眼，绝望地把笔一摔，妈妈连忙问：“怎么了？是什么消息？”
　　摔了笔的单洱静止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没事，催稿的。”
　　怎么画也画不完的绝望打倒了她，单洱终于决定暂时把稿子放一边，拿起手机给了家人们一个正脸。
　　从单洱不修边幅的程度可以判断她的赶稿状态，单泗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二级地狱模式。单洱长得也是好看的，可惜她目前能让人记住的只有油腻的头发、乌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皮肤，在不走心的灯光下，法令纹都显得深了一点。
　　妈妈理所当然地关心了一番单洱的健康。
　　这时单泗格外健康的脸提醒了单洱：“单泗这个暑假不回家吗？要不来我这里当助手吧。”
　　“哈？”
　　单泗这才想起来他们姐弟俩住在同城，虽然离得不远，但一是单洱工作忙，二是两人的个性都有些孤僻不合群，竟然没有互相看望过。
　　“我不是开始画漫画了吗，天，太费心思了，要改的东西巨多，实在忙不过来了。单泗过来帮我一段时间，我要是能开连载就请一个正式的助手，要是不能就算了。”
　　妈妈听完思索了片刻：“这也可以，在你那里也能有个照应。单泗，你怎么想？”
　　单泗想到了导师说的“换个新的方式，接触一些新的东西”。难道世界真的就这么奇妙吗？他忽然有些想笑。
　　“可以，我去。”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了。

　　单洱约弟弟在下一个周末过来工作室，到了当天才发现，很不巧地和编辑约的面谈时间撞了，于是一边穿鞋准备出门，一边给单泗发消息。
　　她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一边画插画的商稿，一边还要做漫画连载的企划。昨晚爆肝改企划的时候，忽然冒出想吃蛋糕的念头，之后就一直在脑子里转个不停，于是不清不醒地给编辑发消息，把面谈的地点定在工作室附近的咖啡厅。
　　蛋糕和弟弟选哪个？自然是蛋糕。单洱想也没想就把咖啡店的定位发给了单泗。
　　单泗收到了一个不带任何解释的定位，想到是自己的这个姐姐发的，疑惑、无语等情绪都自动略过，自觉不提问，改道朝咖啡店出发。
　　咖啡店很好找，单洱也很好找，毕竟顶着鸡窝头出门的人并不多。单洱对面坐着一个女生，穿着朴素的衬衫长裤，头发随手扎成低马尾，从打扮上就像盖了个写着编辑的章。她貌似安静地在听对方讲话，走神却走得很明显，眼睛没有焦点，表情也散漫。
　　阳光缓缓移动，打在她的手上，偏白的皮肤显出透明感，女生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包养一个小白脸好像也不错。”
　　“不如就叫小白王后。”单洱的声音叠上来，一时空白，双方细品了品才听懂对方的话。
　　哈？
　　单泗脚步一缓，现在似乎不是个上前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