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渡》不枉长歌

15、孤城影·七

　　小尤和青城交换了一个眼神，找借口从秦将军那里脱了身。秦骁自然不会甘心，还是派人远远跟着。

　　二人也任由他去，待赶回客栈时，却发现玉骁果然没有回来。

　　小尤还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去寻，青城却道：“既然她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再次出走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以她目前的状况，不会有什么事，”他看了看小尤，“你还是休整一晚，我们明日再打算。”

　　小尤本来想说自己没事，却被青城坚持的眼神噎了回去。过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青城要她“休整一晚”，莫不是因为自己连续两夜被玉骁的回忆魇住，都没怎么休息？

　　正想着，又听青城问道：“秦骁最后那番话，你怎么看？”

　　小尤应道：“你是说关于景川……哦，玉骁肉身下落的说辞吗？”

　　然后沉思了一会，才答：“且不说后来是否迁坟合葬的事。玉骁死的时候，他应该正要赶去岷州求援，来回少说也要十日。如果是就近安葬，玉骁身上的婚服又如何解释？”

　　顿了顿，又说道：“我果然还是比较在意梦中讲话的那名女子。此前是不知道玉骁的身份，现在看来，那女子更有可能是下了封魂咒的人。”

　　青城对小尤的推断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从类似案件中获得的消息应该比小尤只多不少。

　　“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玉骁或许同我一样，是受到梦境启发才找到城墙上去。可她又是因何突然恢复记忆的？看她今日的神情，倒是顾虑重重的样子。”

　　青城道：“梦境启发是一方面，或许秦骁于她而言确实意义非凡，又进一步刺激到了她。另外，我怀疑她的残魂是受到肉身感召而想起了什么。”

　　小尤也想到了这点，尤其是秦将军说的那句“总觉得她一直还在身边”，让人不得不在意。因为这意味着，玉骁被施了封魂术之后，可能在她肉身附近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前已提到，命魂掌七魄，即便是被硬生生分离，她的残魂同这具肉身之间依然会有某种感应。直到不久之前，玉骁残魂的神智终于耗尽，才开始游荡，最终回到了自己命殒之地——城外那片荒林。

　　思及此处，小尤说道：“所以，她有可能自己去找肉身了。”

　　青城点点头。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簌簌”的声响。小尤推开窗，只见一只荧蓝色的灵蝶在月光下飞舞着，然后轻巧地落在了小尤的指尖。这灵蝶是渡魂者专用的联络工具，小尤闭目收信，半晌，挑了挑眉。灵蝶完成使命，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见青城朝自己看过来，小尤解释道：“是无念，他在明州帮孟婆婆办事遇到点困难，暂时没办法跟我们会合了。”

　　青城垂眸不语，半晌却道：“此前在城墙上遇刺，为何没有发讯？”

　　这么一问，小尤才想起来。仔细想想当时的情况，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可以应付，等到后来再犹豫时，秦骁已经先赶到了。

　　“我……没想起来，”小尤如实回答，“而且你离开前已经知道秦骁派人暗中跟踪了，既然在他的地盘上，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说倒也无可厚非，青城却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单打独斗惯了。只是既然我在，你便可把自己的安危放心交给我。”

　　他又说得这样认真，小尤这回却有些笑不出来。青城说得对，她确实单打独斗惯了。即便之前无念在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依靠谁。

　　这也没什么说得出口的原因，小尤只能认为，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一直是一个人罢了。

　　见小尤不吭声，青城又道：“当然，必要的时候，你也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吧。”

　　听了这话，小尤方才乐了，顽笑道：“这位小哥，若是哪天你遇上这样的危险，我估计比你更早没命，哪还能救你？——你放心，有事我一定冲在最前头。”

　　青城听了，眼睛望向一边，唇角却微微上扬，似乎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闷葫芦居然破天荒地笑了！小尤来了兴致，想多逗他几句。青城却站起身来，只扔下一句“休息吧”，便自己回房了。

　　没能得逞，小尤只得撇撇嘴，准备就寝。正要更衣，却无意中瞥见白日里在“锦绣天香制衣坊”买的那套衣服。

　　那是给玉骁买的衣服。买的时候小尤还跟青城说，哄一哄她，没准就能让她想起更多事情。

　　可是玉骁现在都想起来了，却还是穿着那件不合身的带血戎服，孤零零地出现在城墙之上，站在她曾经的护卫身后。

　　而秦骁，不，景川呢？这人天生将才，却甘愿守在玉骁身边多年，只做一个小小护卫；她不在了，他又杀敌夺城，一心一意守着这里，等她回来。

　　小尤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孟婆婆曾经跟她说过：世间之事，不过一个“情”字。一字最易懂，却也最难解。

　　总之，一人若为情所困，做出什么牺牲都不奇怪。渡魂者是外人中的外人，无法插手过程，却必须给予了断，最后也只得那一句“温柔无用”罢了。

　　小尤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朦胧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却是睡得极好。

　　天光微亮，小尤却忽有所感，一下子坐了起来。

　　只见窗前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一个逆光的轮廓。玉骁坐在那里，见小尤醒来，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冲她笑了笑。

　　“你睡醒啦，”她开口说话，语气轻柔，“对不起，这两天因为我，你都没怎么好好睡吧。”

　　“……玉骁，你回来了？”小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才发现玉骁已经换上了自己昨日给她买的那套衣服。

　　雪白窄袖长衫，外搭嫣红罗纱半臂，配上浅杏染缬齐腰襦裙。小尤想得不错，这颜色果然适合她。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她没有人气的面色，都仿佛红润了几分。

　　“谢谢你的衣服，我很喜欢。”玉骁笑着道谢，还特意起身给小尤转了个圈。

　　“不……不客气。”小尤明明有很多问题，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骁拉着小尤，重新坐回窗前，脸上一派平和：“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的肉身在哪，我都告诉你。”

　　顿了一顿，又问道：“你要不要把他也叫过来？”

　　小尤知道她指的是青城，刚想说声“好”，就听见有人“笃、笃”地叩门。开门一看，青城已经收拾妥当，等在门外。

　　青城看见玉骁，也并不意外，只问道：“你从将军冢来？”

　　玉骁倒是吃了一惊，点点头。

　　青城大概是刚去查了什么，小尤让他进来坐了，然后对玉骁说道：“我此前在梦中所见，有北关城墙，有嫁衣棺材。还有荒林里的那一幕……加上昨日秦骁说的那些，大概能将你的死拼凑个七七八八。若你今日不回，我们也是要去将军冢寻你的。”

　　玉骁问道：“你们怎知我的肉身在将军冢？”

　　青城答道：“不确定，所以想去探一下。若没有你的尸骨，起码能证明秦骁在说谎。”

　　玉骁了然，淡淡一笑：“不必了，你们猜得对。我的肉身就在石墓下面的暗室中，景川他向来不太会撒谎，昨日我就听出来了。”

　　她垂下眼眸，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这个故事有点长，我只简单同你们讲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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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出生、长在这座北关城中。我父亲秦征蓬驻守边关二十余年，可谓是竭忠尽诚。前朝有诗云：“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父亲常说，希望以后能够长眠于此，以鉴外敌永不南侵。

　　我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听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殁了。但我有个待我极好的哥哥，长我六岁，名唤秦雁回。可在我十岁那年，他随父亲出征，死在了皋兰山。

　　从那以后，父亲更加沉默寡言。大概一年多之后，府上出现了一批护卫，父亲叫他们“影卫”，让他们专责保护我的安全。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花了一年的时间，挑选和训练了这些死士。他们大多是孤儿，没有过去，也没有像样的名字。那时候，景川只有十四五岁，还只是他们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可是景川和其他人又不太一样。他木讷少言，总是不大合群。开始我也不太喜欢他。有一次，我偷偷骑了马，溜出城去洮水边玩。他追了出来，任我怎么威逼利诱、胡闹耍赖，他都面不改色，硬是要把我扛回城去。

　　后来，马受惊跑了，是景川把我背回了府。父亲那天在校场大阅，没发现我偷跑出城。景川什么也没说，却替我担了丢马的过错，被打得很惨。我又觉得抱歉，又觉得这个人倔得厉害，倒挺有意思的。

　　那时候的北关城，不像现在这样太平。因为兵力不足，景川他们也经常会被派出去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又过了差不多三年吧，我身边的影卫就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这十人里，我最常带在身边的就是景川，因为他任劳任怨，从不多嘴，可靠得很。哦——还没说我给他取名的事情。

　　穷苦家的孩子，名字都是怎么好养活怎么起，孤儿就更不用说了。大概是因为这个，一开始无论我怎么问，景川都说自己没有名字。后来我觉得叫起来实在不方便，便取了“影卫”中的“影”字拆开，给他取名景川。

　　我跟他说——男儿志在千里。你叫做“景川”，今后便在这熙州北关，为我朝守万里疆土，保盛景山川罢。

作者有话说

　　once again回忆小剧场，下章完整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