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渡》不枉长歌

14、孤城影·六

　　小尤转向青城：“莫非是她想起什么来，才出去的？”

　　青城沉吟了片刻，道：“亡魂一般对过世之地会留有执念，我沿路回荒林寻她，你留在城中等我。”

　　青城脚程确实更快一些，小尤点了点头：“一切小心。我会在城中搜寻，若是寻到了，或有任何情况，以灵火为讯。”

　　自从上次青城半夜“走失”，两人便约定了这个讯号以便联络。青城听了一颔首，便出门牵马去了。

　　小尤也出了客栈，沿街释放灵子搜寻起来。只是灵子只在有限范围内起作用，此法又极消耗魂力，小尤也不能无节制地使用。

　　一边找一边打听，街上的摊贩或是路人也都没见到什么异常。小尤心想，看来景川身上的障眼法还在，否则一个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面无人色的女鬼在大街上晃荡，早就引起骚乱了。

　　搜遍了大半个北关城，眼看天色已暗，小尤不免忧心。青城那边还没有消息，景川到底会去哪儿呢？

　　小尤想起早些时候自己说的一句话，她会不会是想起了什么？在这北关城中，或许有她的家人、朋友，有她还眷恋的事物和景色。如果她想起来了，就一定会被牵引着出去寻找。

　　眷恋的事物景色……小尤这才突然记起什么，朝着城门直奔过去。

　　没错，第一次魂忆入梦时，她分明在城墙上同什么人赏着雪景。只是她当时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景川”，与她同行的那个人又是谁？会是她豁出性命救下的那个男子吗？

　　天色已经黑透了，城门也早就关闭，四下里除了守城卫兵看不到什么人。小尤倒是不担心青城，特殊情况他自会有特殊的办法进来。于是趁着夜色轻身纵阶，上了城墙，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士兵，往角楼寻去。

　　梦中曾出现过的场景就在眼前，只是现在无风无雪，黑暗中也看不清城墙下奔涌的河流。对了，那个老伯曾经说过，那条河叫做玉川。

　　一直寻遍角楼的最后一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小尤心中略略烦躁，抬头望了望天。无垠天际，星斗漫天。这西北的夜空竟如此美。小尤不禁往城外望去，想要分辨荒林的方向。

　　正在这时，小尤直觉身后有什么在靠近。她回过身来，低呼一句：“景川？是你吗？”

　　没有任何回应，却见黑暗中一道寒光闪过。小尤火速反应，脚一蹬地往后翻去。右手同时伸向腰间，摸到了青城留给她的那把墨玉匕首。

　　还是青城有先见之明啊！小尤心里叹道。手上却不敢放松，匕首出鞘，在掌心灵活地转了几个花，便借着腕力横劈了出去。“铛、铛”两下，扫落了两把暗器。虽然是第一次用，可身体却与这匕首配合得十分默契，仿佛老友重逢一般。

　　小尤站稳身形望向对面，却只看到一个颇为彪悍粗犷的轮廓，以及他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马刀。不知来者是何人，竟也能避开士兵的巡查，悄然接近自己身后。两人交手只在瞬息之间，对方似乎没料到小尤也有些身手，竟是有点想打退堂鼓的样子——毕竟若是引来了士兵，就不能善了了。

　　正犹豫是直接出手制伏，还是大声呼喊救命，忽然一人飞身而过，拦在了这壮汉面前。小尤还来不及看清他如何出手，下一刻，那把马刀已经“哐啷”一声被击落在了地上。然后，这人转身揽过小尤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

　　“……玉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终于回来了……？”

　　“……” 这是哪一出的英雄救美？小尤略感无言，侧头望去。夜色下，只见对方刀刻一般紧绷的侧脸，竟与她梦境中的某个画面逐渐重合——

　　来人是景川救下的那个男子？他还活着？玉骁又是谁？

　　小尤满腹疑问，待看清对方的模样，更是心惊——竟是白日里才见过的秦骁将军。

　　秦骁此时却不知为何将她认成了另外一个人。小尤暗暗用力，挣开了对方的臂膀。

　　只听秦将军一声令下，指了指那“刺客”，道：“把此人拿下。”立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一队人，转眼就制住了那壮汉，又给他捆上手脚。

　　小尤仔细一打量，又吃了一惊——这、这不是那晚客栈里，酒喝多了插闲话的行脚商大叔吗？这粗糙汉子一改那晚的憨相，目光凶悍，脸上写满了狠戾和不甘。

　　“很好，”小尤听到秦骁泛着寒意的声音响在耳旁，“夏军每年派来的探子，从来都是有去无回——你倒是很有胆量。”

　　那汉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便被堵住嘴押了下去。小尤不知道军事暗探一般会被如何处置，只是听了秦将军刚刚的语气，已经让人不敢联想。

　　秦将军转过身来，再次面对着小尤。他已不像先前那般急迫，只是似乎压抑着更多悲意，向来漠然的眼神此刻风起云涌。

　　“你不是玉骁，”他说，“那你如何知道‘景川’这个名字？”

　　小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他一直在附近，听到了自己那句话。

　　“你认识景川？”小尤试探着问道，却在电光火石间生出一个大胆猜测。

　　“景川……那是，我的名字。”秦骁紧皱着眉头，向小尤迫近一步，“只有玉骁才知道的名字。”

　　小尤恍然了悟——原来那个傻姑娘什么都忘了，唯一记得的却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而她原本的名字，应该叫做“玉骁”。

　　下一刻，小尤蓦地睁大了双眼，却不是因为秦将军的话，而是因为——从她的方向往秦骁背后看去，原本突然出走的玉骁，正无言站在那里。

　　她穿着他的戎服，伤痕累累地站在这城墙之上，望着秦骁的背影，紧闭的双唇间仿佛咽下千言万语。

　　这时，一只手悄然扶上小尤的肩膀，青城不知何时已然赶到，将她往自己身旁带了带。小尤见他出现，终于稍稍安心。

　　“秦将军，”青城开口，语气微寒，“是你一直派人跟踪我们。”

　　“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守将身份才谨慎戒备，”所以即便他早有觉察，也未过多提防，“却不知，你是想要引出夏军探子。”

　　秦骁不置可否：“我北关兵营防务严整，进出的都是自己人。暗探若要探听消息，必会从你们这样接近过兵营的外来人员入手——我只是以防万一。”

　　“你们落脚的客栈，我也第一时间派人留意了。此人大概是发现有人落单，于是趁机下手绑架。”

　　秦骁将跟踪一事说得坦荡，然后话锋一转，沉声道：“现在该我提问了，”他盯着两人，“听说今日晌午，二位去见了一个鬼媒。你们……见过玉骁，是不是？”

　　小尤听了，不禁看向一直站着他身后的那个“人”，却见玉骁冲自己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玉骁似乎并不想让秦将军知道她的下落，看来她果然想起了什么。

　　青城显然也看见了，反问道：“将军请我们来这北关城，恐怕也不只是为了招魂祭这么简单吧。”

　　秦骁眉头深蹙，一言不发。似乎挣扎了很久，他才紧绷着声音说道：“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声音艰涩：“四年前，若不是她引开追兵，我根本没法活着到岷州求援，也不会拼死想夺回北关城。

　　“可那又有何用。我有愧秦将军重托，没有及时搬回救兵，更没有……保护好他的女儿。

　　秦骁在小尤惊讶的目光中苦笑着，似在自嘲：“我奉命护她周全，可她却为我而死，为这北关城而死。”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冰冷，一字一顿说道：“我的名字、我的性命都是她给的，所以……若你们知道她魂归何处，还望如实相告。”

　　原来竟是这样。小尤与青城对视一眼，关于“景川”的谜团竟就这样机缘巧合地揭开了。

　　亡魂玉骁，原是守将秦征蓬之女。四年前北关城被围之际，秦将军命景川将她护送出城，前往岷州求援，可玉骁却在途中为保护景川而死。

　　玉骁死后神志不全，唯记得“景川”二字，便误以为是自己的名字。而她的护卫景川，更名为秦骁，拼死夺回北关城——大概是想以她的名字为念，自此生生不忘。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羁绊？小尤内心颇受震动，过了大半晌，终于问道：“既然此人已死，你说要寻她又是何意。”

　　秦骁道：“玉骁死后，我曾恍惚见过她……的魂魄。这四年间，我总觉得她似乎就在身边。直到几个月前，那种感觉才突然消失。”

　　怪不得两人此前询问时，秦骁似乎有所隐瞒。“所以，你想让我们帮你‘招’的，是玉骁的魂，”小尤接着问道，“那么，你可知她肉身现在何处？”

　　秦骁听完，却愣了愣：“肉身？”他略一犹豫，“玉骁过世至今已有四年，北关城大捷后，我……已将她同秦将军合葬在城外玉川旁的将军冢了。”

　　小尤想再追问什么，青城却拦了拦。两人往旁边一看，却发现原本站在秦将军身后的玉骁又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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