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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舞娘(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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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树上的鸟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寒风吹过枝桠,卷落了一地枯黄的落叶。
  季微月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神情疲惫地靠着椅背,望向窗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在外晃荡了一天,她的精力也差不多消耗光了,这会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到了困意。
  宋临坐在她的身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雕小人,放在案几上朝前推了推:“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木雕小人静静地立在桌上,盘着一头带了花朵的婉约高髻,螓首蛾眉、婀娜多姿,一袭长裙遮足垂地,柔美的线条将裙摆的弯曲刻画得淋漓尽致,侧首持扇、风姿绰约,一看便知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季微月见了木雕,困顿的双眼一下清明起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这是谁,但她怎么可能不认得,这鬼斧神工的木雕小人八成就是她。
  从外表上看,木雕小人的倾城容颜并不似她,宋临刻画的模样比现在羸弱干瘦的她要美艳太多,只不过这小人儿眉眼隐隐透露出的娇俏神态,与她如出一辙。
  不知该是何等用心,才能刻出如此栩栩如生又传神的木雕。
  季微月仿若珍宝地将小人捧起,放在掌心中,拇指轻轻摩挲着,侧了侧头:“这是……我?”
  宋临给的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肯定:“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找你了吗?”
  他入梦的时候并不多,但每次从睡梦中醒来,梦里女子的模样就如同一阵云雾,随着他的清醒而消散,这叫他心烦意乱。
  碰巧某一日,他在街上看到了精美的木雕,于是从那时起,他从梦中醒来后都会靠着模糊的记忆,将女子的模样刻画下来,作为日后找寻的线索。
  由于无法准确的还原出容貌,他只能勉强刻个大概,跟季微月本人是不大一样的,但那令他悸动、好似住了烟火繁星的眼眸,他记忆犹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第一眼就认出季微月,在他面前眼若星河的季微月。
  见季微月看得入迷,宋临伸指点了点小人儿的面颊,笑道:“不太像你,抱歉。”
  季微月抬起头来,朱唇挂着浅浅的弧度,明明想高兴地道谢,眼眶却忍不住的泛了红,被泪水氤氲了视线:“不会,你做的真好。”
  她心中欢喜不已,偏是这番感动,让她觉得特别心酸。
  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宋临的温柔每一次都能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她想要回报这一份感动,却不知道自己能为宋临做些什么。
  宋临抬手蹭掉她眼角的泪珠,看着她一个劲吸鼻子的模样笑意更甚:“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季微月呸一声,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鼻音厚重地反驳道:“就算花了脸,也是最好看的。”
  她把木雕小人推回宋临怀里,侧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这个你收着吧,我住的地方不安全,被人摸走就坏了。”
  说起百花楼,宋临就忧虑地蹙起了眉,沉声道:“别住那里了,我在隔壁院子还有一间空房,你可以住那。”
  这件事情是宋临今天第二次提起了,第一次提起,季微月只当作是宋临客套的关心,她也不想离开百花楼,就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一次,她认真地考虑了良久。
  宋临留下她一人安静地思考,转身离开了正堂,等他再回来时,季微月已经做好了决定。
  季微月仰着脸,用微红的眼睛看着他,清脆的声音郑重道:“再给我一旬时间,把其他事情安排好我就离开那里。”
  无论如何,她都要有一笔自己的资金,给竹子娘安顿一个好住处。竹子娘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不能一直给东家做工,以后说不定他们还会搬到别的地方,处处都要用银子,总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宋临。
  宋临将用热水打湿过的手帕递给她,不过问她的私事,如果季微月想说,自然会告诉他。
  季微月接过手帕擦着脸,脸上的香粉胭脂一一被擦去,露出了一张素净又显些许蜡黄的小脸,再加上一对略有肿胀的核桃眼,看着憔悴不少。
  宋临见了轻叹道:“她们都不给你饭吃的吗?”
  季微月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耸了耸肩:“我天生就难吸收营养,该是瘦的命,和其他人没关系。”
  她把手帕折好抓在手心里,扬扬手:“洗干净了再还你。”
  宋临一把握住她的手碗,才惊觉竟纤细到用力一折就断的程度,眉头紧锁:“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季微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比谁都清楚,这身体确实体弱,但除了后来患上噎膈,在此之前她都没有生过病,一直都挺健康。
  她不想让宋临平白无故地操心,用手指推了推他的眉心,打诨道:“再皱就真成老大叔了,以后娶不着媳妇可别怨我哦。”
  宋临没有因为她的调笑而舒缓神情,他摘下衣带上挂着的圆环玉佩,找了根红绳绑好,系在了季微月的脖子上:“你带着这个,每日午时、酉时到食肆来,我给你安排膳食。”
  季微月嫌太过贵重,扯了玉佩想要还给他,却被宋临按住了手:“你要不来,我就去百花楼找你,还要在门口喊你的名字。”
  那场面,想想就有点丢人。
  远近闻名地宋大厨为了个打杂小姑娘去逛窑子,这绝对能成为城里众人津津乐道的闲聊话题,她还没那胆子张扬,连忙点点头:“我去,我会去,你可千万别来。”
  宋临眉头一挑,将冰凉的玉佩塞进了她的衣襟里,冻得她一哆嗦:“那我等你。”
  屋外的天色早已是漆黑一片,申时都过去了好一大半,季微月琢磨着再不回去鸨母就要罚人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食肆的方向:“宋师傅,今天不去食肆了吗?”
  宋临一下就看穿她的心事,朝她伸出手:“一起走吧。”
  季微月莞尔一笑,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上,二人自然而然地携手走出了院门。
  城镇的夜市很热闹,街边的食肆都推了推车沿街叫卖小食,季微月赶得急,就不麻烦宋临给她安排晚饭,买了几块糕点随便垫垫肚子就回了百花楼。
  她从后门悄悄溜进百花楼后院,还想说躲过鸨母的眼睛,趁着人多混到女奴当中去,好不让鸨母发现自己一天没在楼里的事情。
  不料她今天的运气大概是用完了,一开门就发现鸨母正从灶房里走出来,正好瞧见了刚回来的她。
  鸨母听见声响,转过头看到了偷偷摸摸的她,横眉竖眼地走上前提住了她的耳根子:“好你个小竹子,管你管松了你就野上了,一天到晚地往外跑,还敢叫你秋娘姐给你打掩护!?”
  季微月哎哟哎哟地叫着,身子往鸨母身上靠过去,减轻耳朵的疼痛,讨好地笑了笑:“姑姑别气了,我在外头给你打听了个特重要的小道消息,姑姑想知道不?”
  鸨母挑挑眼,冷哼一声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还敢找借口开脱?我看你是皮痒痒!”
  季微月举双手表示无辜:“是真的,是关于对门群芳院的新消息。”
  群芳院也是这城里的一座青楼馆子,就开在百花楼的对街,资历没有百花楼来的老,生意也就更差一些,鸨母从前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不过就在前几年,群芳院换了人当家,新当家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特别多能说会道、模样出众的小姑娘,眼看着生意就要赶超百花楼,给鸨母带来了不少压力,两家明里暗里算计过对方好多回。
  鸨母一听是死对头的消息,手下的力度也就轻了些,拽着季微月的小臂走到了庭院的边角,压低了头小声道:“快说,要是你敢胡编就小心点你的皮。”
  季微月吐了吐舌头,踮起脚尖附在鸨母的耳边说道:“我听她们家打杂的说,对面姑姑从京城请来了一个赵大家,是专门教京城小姐们舞技的,她自创的柳腰舞在京城很是盛行,这次要来教群芳院的姑娘们跳。”
  京城一向是其他城镇的风向标,只要是京城流行的东西,不出多时就能在周边各个城镇传播蔓延出去,最后扩散到全国,这个以柳腰舞闻名四海的赵大家,鸨母也有所耳闻。
  赵大家的柳腰舞在京城是独家,别说是她们这个小城,就是在京城也有数不胜数的人家请她上门,她还要看心情挑着去,群芳院能够请到她来教姑娘们跳舞,定然是下了大手笔。
  等群芳院成为了城中第一家有柳腰舞的楼馆,客人都赶趟去了对面,那还有她们百花楼什么事,生意被抢走都是迟早的,光是想想都能猜到她们百花楼日后萧条的模样。
  鸨母的柳眉轻蹙,尖尖的指甲点在手臂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季微月用力地点了点头,举三指发誓:“我骗姑姑作甚,百花楼的生意可不也关心到我的存活嘛,我当然不会害姑姑。”
  见鸨母不再提要罚她的事情,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在她刚才忆起了前一世的这件事,正好能拿出来做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