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阵营 ...
-
夏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比阳光更炽烈的是一中操场上军训的新初一。
陈筝闲站在队伍里，感受着头顶上凶残的日光和身边的暗潮涌动。
二班果然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派是竞赛得奖免于分班考试的学生，一派是没有竞赛成绩参加分班考试考到二班的学生。两派学生在林老师那天的简单班会之后就形成了，在军训这种可以靠吐槽教官、训练、天气来增进班级团结性的活动中，两派学生之间的壁垒显得分外突出，甚至隐隐有加剧的趋势。
军训已经进行了三天，每天中午午饭后学生们可以回到各班休息，下午到时间再出来训练。其他班中午午休前总会有个十几分钟的喧闹，那是其他班在吐槽军训，然后大家就在闲聊中增进了感情。但是二班不是，陈筝闲能够感觉到班里有条罅隙横亘在同学之间。以她和余弦为例，自那天班会后，陈筝闲和余弦没有说过一句话。余弦不主动，陈筝闲愿意主动搭话。但是余弦一副“别和我搭话，你不配”的表情就让陈筝闲一点都不想和余弦打招呼了。竞赛出身的同学很好认出来，总是高昂着头颅，一脸骄傲。相对的，非竞赛出身的同学似乎总有什么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的便秘既视感让人一望便知。
二班倒是全年级最安静的一个班，比两个重点班都安静。但是这种安静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这是两个班的学生被硬凑到一个班，尴尬又违和。
陈筝闲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仿佛能凭借深呼吸把胸臆中憋屈的感觉给扫荡干净。教官也看出来了二班这种诡异的氛围，军训三天动辄就是连坐罚军姿，希望凭借这种“有难同当”来培养大家的团结性。可惜的是，这种举动更加剧了二班互相推诿、怪罪的氛围，团结更是不见鬼影。
早晨的训练又在罚军姿中结束，陈筝闲在教官“解散”的口令后咬着牙曲了曲膝，酸麻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向食堂走去。
学校食堂是改造的地下室，不同年级错峰吃饭，每个班都有两个房间用于学生就餐。二班的两个房间也随着阵营分为竞赛出身和非竞赛出身。可惜的是，竞赛出身的学生远少于非竞赛出身的同学，所以竞赛出身同学的房间总有空位，而非竞赛同学的房间人满为患，就好像电影院里，男洗手间总是空的，而女洗手间总是排着队一样。
陈筝闲端着鸡肉咖喱饭径直走向了竞赛派房间的一张空桌子，正要坐下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个同学嘴里嚼着饭说：“那里有人。”
陈筝闲转身望向对方，男生认真地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那里有人。”
陈筝闲正准备将饭盘往旁边推一个位置，结果又听见那个男生说：“那里也有人。”
陈筝闲要是还不明白男生的意思，她就白长这么大了。陈筝闲笑着看着男生说：“姚鹏，你当你这是在拍《阿甘正传》啊？我瞧着咱班没有谁吨位大到要占两个位置的吧。还是说，”陈筝闲冷笑一声，“这个房间所有的空位置都有人？”
叫姚鹏的男生似乎也没想过陈筝闲是个硬茬，嘟囔了一句转回头吃饭了。陈筝闲收回目光，转头坐下吃饭。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同班同学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幼稚。
正当她吃着饭，身后的姚鹏狠狠把凳子往后一推，撞到了陈筝闲的凳子。陈筝闲呛了一下，转头怒视着姚鹏。
姚鹏耸耸肩，一脸得意走了。
陈筝闲简直无语。
吃完饭回到班里，余弦已经在位置上了。陈筝闲也回到座位上，准备趴下休息一会。结果刚趴下，姚鹏就过来了。神神秘秘地把一张叠得四方的纸给了余弦，还说了一句：“写完给下一个人。”
陈筝闲没有任何好奇心，把头转了过去。正准备休息的时候，背后被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她叹了一口气起身转了过去，同一个小学的周煜也神神秘秘地递了一张卷成筒的草稿纸过来，她补充了一句：“写完给下一个人。”
下一个人？谁？
陈筝闲皱着眉打开纸，只见草稿纸页眉的部分用红笔重重地写着：反竞赛组联盟联名书。下面用黑笔写着：竞赛组的同学仗着自己竞赛成绩，瞧不起非竞赛出身的同学。经调查，他们正在内部进行竞赛成绩调查，意图进一步分裂班级。二班非竞赛出身同学团结起来，反对竞赛组同学的暴丨政！！！
？？？
陈筝闲望着这张纸上的话和后面各色的签名皱起了眉头。她转头看了看余弦，余弦已经把那张纸传走了，正趴在桌上小憩，后脑勺冲着陈筝闲。陈筝闲不禁怀疑他是不想把自己的睡颜对着自己这个非竞赛出身的学生，但是考虑到脸冲这边对着太阳，陈筝闲觉得自己不能这么阴谋论。
所以，刚才姚鹏他们在传的是竞赛组统计竞赛成绩的调查表？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能在小学拿到竞赛成绩免试进一中是很厉害，可是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不是没有人小学很厉害，初中就泯然众人的。陈筝闲实在搞不懂竞赛派的逻辑。当然，她也觉得非竞赛派同学的行为也很奇怪。
她没有签字，转头问周煜：“你要传给谁？”
周煜似乎没想到陈筝闲是这个反应，她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不签吗？”
“我不想签。还要帮你传吗？”陈筝闲问。
“那你还给我吧。”说着，周煜就把那张纸抢了回来趴了下去。陈筝闲望着周煜的头顶，又想叹气了。
拉帮结派啊，陈筝闲小学一年级就不玩了。怎么都初一了，班里这帮被外面说是“天之骄子”的同学还在这么认真地执行啊。陈筝闲自嘲地想道：可能我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孩子了吧，我已经是十二岁的大人了呢。
下午，操场绿荫处。
“周五要组织拉歌比赛，你们想想你们要唱什么？”教官操着一把烟嗓说。
“《我和我的祖国》？”周煜举手提议。
“太高了吧！你能唱上去啊？”周煜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的男生队伍里一声反对。
“哎哎哎，别这么说呀。人家周煜学习不行，你还不允许人家会唱歌啊？”听着是一声维护，实际上却是阴阳怪气地讽刺周煜学习不好。陈筝闲转头望去，发现是姚鹏。刚那个出声反对的是他身边那个男生，也是竞赛派的，和余弦关系不错。
“噢！是啊！对不起啊，周煜！”男生笑嘻嘻地道歉，话语里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全是戏谑。
周煜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男生队伍里有几个非竞赛派的男生脸上出现了不赞同和气愤。
“《歌唱祖国》呢？”女生队伍里又一个提议，是个竞赛派的女生。刚那几个面露不忿的男生中有一个出声了：“我们在变声期呢，唱不动！”
“呵，借口都不会找。唉！所以说这人呐，学习不行就算了，歌也不会唱，撒个谎都都圆不起来！”姚鹏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句。
他身边的男生和他演起了双簧：“可不！这生物知识也忒匮乏！怎么不说变个声连话都不会说了。”
竞赛派的学生都笑了起来，那个出声的非竞赛派男生一跃而起，冲着姚鹏的方向吼了一句：“你有种再说一遍！”
“干什么呢！”教官出声制止了男生。又冲着姚鹏那边吼了一句：“就会耍嘴皮子是不是？你主意那么多你提一个呀。”
“教官，我这不是怕我提的歌，咱班有些变声的男同学们唱不动嘛。毕竟人又不像咱，变声也是大老爷们儿，唱个歌还是行的。对吧！”姚鹏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群竞赛派的男生起哄道：“对！”
二班的喧闹引起了周边班级的注意。三班和四班是重点班，三班就在二班边上休息。听到了二班的争执，也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余弦坐得离三班很近，听见三班有几个女生笑着说：“他们还说他们班其他同学学习不好呢。都是平行班，谁笑话谁呀。”
余弦闻言，皱了皱眉，向那几个女生望去。女生们察觉到余弦的目光，骄傲地看了余弦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平行班的。”
余弦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一道女声在队伍前面响起来了：“你们够了没啊？多大了啊？还在这拉帮结派？”
余弦转头，看见了他的临时同桌陈筝闲站在队伍前面看着班级全员说道。
“这个女生，你干嘛呢？”教官伸出手似乎想阻挡陈筝闲被陈筝闲避开了。她转头对教官说：“教官，我有些话必须要说，请您给我这个机会。”教官看着眼前女孩子气呼呼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有火苗在里面燃烧，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个孩子不会冲动。他摆了摆手，示意陈筝闲继续。
“陈筝闲，关你屁事啊！你话这么多！”姚鹏叫了起来。不等姚鹏继续说话，陈筝闲怼了回去：“姚鹏，你把嘴闭上。全班就你话最多，就你长嘴啊？”
不待姚鹏反应，陈筝闲直接开炮。
“军训都三天了，咱班还跟散沙似的。为什么罚军姿不知道啊？人教官希望咱们能凭借连坐变得团结，结果倒好，中午直接开始分阵营了？我说各位，小学生都不玩拉帮结派了，怎么咱班初一了还在搞拉帮结派啊？”
“‘非竞赛组’？‘竞赛组’？且不说这竞赛成绩除了能免个分班考试以外没啥用，我也没见着各位凭借竞赛进重点班的啊？不也和我们这些没有竞赛成绩的同学在平行班吗？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非竞赛组的同学立刻扬眉吐气，对着身边的竞赛组同学冷哼几声。
竞赛组的同学则是一脸被戳中软肋的表情，复杂难言。
陈筝闲继续开炮：“没有竞赛成绩又怎么了？人有竞赛成绩的同学证明很厉害，但也没必要咱们没成绩的同学就抱团吧。能分到一个班都是缘分，没必要搞得跟敌对阵营一样吧。一中是，靠成绩说话，靠实力说话。那就别开嘴炮啊，有本身月考大榜见！在这开嘴炮，就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阴阳怪气算什么男人。”
“那你又算什么啊？搁这儿教训我们？”余弦被“算什么男人”激将，操着变声期公鸭嗓怼了回去。
“我没在教训大家，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只是说实话。既然我们在一个班，就应该团结一致对外。拿到的荣誉是属于二班的，丢人出丑也是二班的。但二班只是一个班，是我们每个人组成的。出了丑，人家，”陈筝闲伸手指着三班刚才议论的女生堆，冲着二班人说：“就会说：二班，平行班，学习不行，唱歌也不不如人家，事事在人后。在座各位能忍，我忍不了。不想加油就悄悄，别在那瞎叽叽喳喳，拖我们想加油的人的后腿。”
“woc！谁TM拖你后腿！”有几个激动的男生直接喷了脏话，有竞赛派的，也有非竞赛派的。不过能看得出来，二班至少因为对着陈筝闲一席话的愤怒暂时有了一个班的样子。
教官看着施施然坐下的陈筝闲，想起军理课上讲过的：把内部矛盾转向外部，能够有效缓解内部的矛盾。只是缓解不同于解决，这小姑娘是把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了。教官又看了看陈筝闲，发现女孩子一脸平静，仿佛听不到说她的污言秽语。晒黑的小脸在迷彩帽下，仿佛一朵小黑莲，虽然黑，但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朵，亭亭净植。
最后，二班的拉歌曲目被定下来是《团结就是力量》。虽然在练习的过程中，每个人的“团”字唱起来都好像在冲着陈筝闲喷口水似的，但是声势却是很好。
周四上午。
余弦刚进班，就被姚鹏拉到一边，手上递了一张纸过来。
“弦哥，咱不能再放任陈筝闲那丫头那么嚣张下去了。昨天她削咱们那叫一个狠。我还当她是个什么人才呢。你看看这入学成绩，倒数第四！她有什么资格搁这儿跟咱们呛呛啊！”
余弦在姚鹏的抱怨声中看着手里的成绩单，上面清晰地写着全班60个同学的入学成绩和排名，包括语数英小分。竞赛组的同学没有分班成绩，只有竞赛的时间、级别和成绩。陈筝闲的名字在从后往前数第四个，成绩堪称惨不忍睹。
“所以呢？”余弦挑眉望向姚鹏，想问清楚姚鹏的意图。
“所以啊，我们几个就讨论了一下。觉得得给那丫头一个教训！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实力，什么叫尊重。她不是说月考大榜见嘛，我们想着找个人和她比成绩。她输了，就得当全班面给咱竞赛组道歉。”
余弦想了想，觉得主意还挺正。毕竟一中就是靠成绩说话，分数就是一切。何况陈筝闲自己说的嘴炮没用，大榜见。他张口问：“你们打算找谁？”
姚鹏没说话，看着余弦。余弦望着姚鹏认真的目光，领会了意思。他摩挲着成绩单，成绩单第一行是自己的名字，后面六年级全国奥数省级一等奖的字样仿佛自带光环。
“行啊，你们都不嫌欺负人，我无所谓。”余弦笑了笑，年轻还未长开的脸上已初现睥睨。
陈筝闲刚进班，就发现几个竞赛组的男生围在自己桌前，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她疑惑地走过去，发现一直以来与自己沉默相对的余弦也收起了那副“别和我搭话，你不配”的大爷表情，而是一脸自信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有事？”陈筝闲问。
“你既然那么扛，那就比一把。如果第一次月考你比我考得高，那我们竞赛组就认同你们非竞赛组。但要是你比我考得低，”余弦笑了起来，板起脸显得有些凶的脸一下子清爽起来，就像薄荷，清清凉凉的，“那你就当着全班给我们竞赛组道歉。”
陈筝闲望着余弦，等了一会儿，问：“就这样？”
余弦似乎没想到陈筝闲是这个反应，楞了一下，快速说：“就这样。”
陈筝闲也笑了，不是那种自信的笑容，而是那种觉得好笑的失笑，似乎为了礼貌还克制了一下。余弦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点火大，仿佛从陈筝闲的笑容里解读出了“你怎么这么可爱”的姐姐既视感。
“比就比，说到做到！”陈筝闲望着余弦坚定地说。
此时的两人都还不知道，这场胜负开启了一个人的传奇，也开启了一个人愈战愈挫，愈挫愈战的不屈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阵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