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珍贵》郑天下

6、第 6 章

　　再次跟她见面已经是圣诞节了。她给我发消息说她男朋友约了一帮朋友KTV局，把她撂在一边，无聊得很，于是叫我过去。我照例想多了一点。我只需要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就好了吗？这就是我的功能吗？——即使如此，我还是不会拒绝她。
　　到的时候她在走廊上等我。我远远看见她，心里原本的一丝丝不愉快消失无踪。竟然有这样的一天呢，卢蔚然等的人是我。她面无表情地看我走近，撅起下唇：“里面实在太吵了。”伴奏的声音开得响不说，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个男声在挣扎着上一个高音。包厢里晦暗不明，放着mv的屏幕上光影不断跳动，荒诞刺目。我不太喜欢这种氛围，为数不多的来KTV都是和社团组织的同学一起，彼此不太熟悉，我也不敢站出来点歌。不过，对于那些外向的人来说，倒更容易释放天性，唱个痛快。
　　包厢里很乱，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和卢蔚然并肩坐下。
　　我看着桌上的瓶子、果盘：“你喝酒了吗？”
　　“嗯。你要吗？”
　　“不了。你不想呆，干嘛不走？”
　　“陪他啊！”她指了指左方一个与朋友说笑的男生。“回去了能干嘛。”
　　她为了能让我听清她说话，向我挪近些，把头靠在我肩上，舒舒服服地瘫着。
　　我问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假如你唱一首歌，已经用你最低的key了，高潮还是唱不上去，你会怎么办？不能用假声，那样会没有……嗯，气势。”
　　她无法理解我的困惑：“为什么要唱自己唱不上去的歌？”
　　……我也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我的困惑并没有解决。
　　我尝试转移话题：“你有喜欢的歌手吗？”
　　“我喜欢Westlife。不过也不是很喜欢。我一般听欧美歌。”
　　她的意思大概是不会热切地买每一张砖，只选自己喜欢的听。我不一样。
　　“我喜欢宇多田光。她的每一首歌我都很熟。”
　　“哦是那个唱First Love的吗？我听过。”
　　“她就是靠这首歌被很多人知道的。但是我觉得这首也没有很好听。”
　　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向了点歌处。三分钟后回来了。
　　“你为什么喜欢她啊？”
　　“不为什么。人不就是这样吗，总要有点什么标记才能强调自己的存在。比如一个人怕蛇，别人就能很确定地指出：‘那个怕蛇的人。’我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很少有，就只能喜欢点什么了。光姐的歌词很棒，而且唱功也特别好。就是写的歌太难唱了，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样啊。那我喜欢的、讨厌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很有特点？跟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很麻烦吧，好恶多得要用本子记。”
　　“真的？你男朋友这么用心？”
　　“呵，他要是这样就好了。”
　　“即使这样你也很喜欢他吗？”我发现这句话有点奇怪，补充道：“就比如现在，把你晾在一边。不考虑你的感受。”
　　“我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总顺着我的意来。既然选择了他就要做出相应的牺牲啊。我又不傻。我只是有点……不满而已。”
　　她就靠在我身旁，说话呼吸时身体微小的起伏都能感觉到。她的头靠在我的右肩，可是偏向了另一侧，看不见表情。
　　“问你一个小学生的问题。小学的时候我还认真考虑过呢。一个你喜欢的人但是不喜欢你，一个喜欢你的人但是你不喜欢，你会选谁？”
　　“我喜欢的人。”她转过头看着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轻轻朝她咧开嘴：“我们刚好相反诶。”
　　她会选她喜欢的人，这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往下想，只是想知道：“那如果那个人对你很好很好，好到把你的好恶记到本子上呢？你会改变主意吗？”
　　卢蔚然似乎全然没在听我说话，盯着我脸上某处出神。“我从来没有试过跟女生接吻。”
　　我不知道她突然又抽了什么风，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会看着她，心如擂鼓。
　　“我们试一下吧，没人看见的。”
　　我的大脑轰地一声爆炸。
　　直到她的脸慢慢凑近，触碰，然后移开，我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她观察着我的表情，有点像做了坏事的怯怯的孩子，只一秒又露出笑容，在我耳边小声唱道：“I kissed a girl and I liked it. The taste of her cherry chapstick.”唱完笑倒在我肩上。
　　你当我不听水果姐的歌吗。我知道后面是“I kissed a girl just to try it. I hope my boyfriend don’t mind it. It feels so right it feels so wrong don’t mean I’m in love tonight.”
　　我一点都不觉得这很好玩。她恢复了原来的姿势靠在我肩上，我俩都不说话了。
　　吵闹声乐声一阵一阵，我俩就这么坐着，久到我以为她都睡着了。突然听到熟悉的前奏。
　　“谁的歌啊？”
　　“我的。”卢蔚然懒懒地起身，接过一支话筒，往旁边站了几步。
　　她竟然会唱First Love？发音很标准而且声线也很稳。我丝毫不在意她在唱什么，只是长久地盯着她的脸。她认真地看着屏幕，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专心追逐每一个音。声音比她平时说话的声音甜，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我感到喉咙有些干涩。
　　她唱完就被男朋友揽着肩膀拉到了别处，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思前想后不知所措。大约过了十分钟，她抽出身来向我道：“他们要玩到一两点，我们先走吧，我送你到车站。”
　　路上我问她：“你怎么会唱日语歌的？”
　　她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答得漫不经心：“想学就去学了。这首歌。”
　　突然又说：“我唱给你听的。”说完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我猜她是要表扬，就说：“比原唱还好。”
　　“你不是说这首歌不好听吗。”要吵架的架势。
　　“从现在开始喜欢上了。”我笑着安慰她。
　　走到车站，她也没有跟我道别的意思，站在一旁凝视街对面。我问：“你不回去继续玩吗？你男朋友还在等你。”
　　“我不想陪他了。坐203直接回宿舍。你坐几路？”
　　“106.”
　　沉默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道：“你觉得刚才我在耍你，对吧？”她小步向我靠近。我不由得向后退——她太危险了。我怕自己成为后知后觉的小飞虫，沉溺于危险而甜蜜的陷阱中，最终还是逃不出捕蝇草的手心。
　　她看出我的退缩，命令道：“不许躲！”然后环住我的脖子吻上来。
　　我都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抹了水蜜桃味的唇膏。明知这是她蓄谋已久的把戏，这小小的心机还是令我欢欣不已。与喜欢的人亲吻是如此幸福，我伸手揽住她的腰。我需要不顾一切的开心，于是忘记时间地点忘记她的男朋友忘记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忘记她不愿展露的真心。这样一来就像真的一样。
　　很久以后她松开我，无比温柔地说了一句Merry Christmas，然后转身走向驶近的203路车。我拿纸巾拭去嘴唇上的水渍，目送203开远。怀抱中的温软突然消失，冷风从脖子、脚踝处灌进来。这才是现实。当时的我根本无暇顾及那是真是假，水蜜桃造成的幻象尚未消失，我自愿沉醉在幻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