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珍贵》郑天下

7、第 7 章

　　我梦见卢蔚然了。
　　梦里的她穿得像个仙女，一袭白色修身连衣裙。她住在童话中森林里的小木屋，周围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我似乎误闯入了她的住处，她和她的朋友们看我几眼，又凑在一起小声说笑。不知怎么，我在梦中断定她们在打趣我。我一定是与卢蔚然有什么过节，但我完全想不起来。
　　她突然走上前，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我低头看见她涂了浅粉果冻状指甲油的手指。指甲依然短短的，手细白好看，就这样轻轻软软地牵着我。她面带戏谑地对我微笑，牵我慢慢向前走去。整个色调是粉紫色渐变色，天空，云朵，树上迷雾般的花朵，我化为一湾水的心。我一面战战兢兢，不知被她握住了什么把柄，一面呼吸绵长，享受着此刻的亲密。
　　我很想扶住她的后颈，黏黏腻腻地亲吻她。
　　突然梦里的我明白了：原来我很爱她。

　　我还没有决定好怎么看待以后和卢蔚然的关系，她就先来找我了。我实在想不通她出于什么心态主动吻我。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吗？那就太可怕了，几乎等于我成为了她的猎物。我接下来会收到什么？带着嘲讽的拒绝，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拉黑、删除、再见”？可我又侥幸地抱有一丝希望，因为她的那句“你觉得我在耍你”和说圣诞快乐时的语气。她会有可能喜欢我吗？不会吧，她大概连爱都认为是愚蠢的。或者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在她的交际观里亲吻别人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有我像个小处男一样认为这是天大的事件，想东想西？
　　最后我想通了：既然是我先喜欢上了她，那么我就注定是她的努力，任她处置。
　　圣诞节之后的某一天，卢蔚然来找我。“帮我解一下这个方程。”她发来一张题目的照片，明显是她手边的作业。
　　—我不学高数，干嘛叫我做？
　　连你都不会，我肯定不会啊
　　—你会的
　　快点做
　　我只好认命，放大照片开始看。好不容易解出来把答案发给她，她却回：“哈哈哈。”“每天做一点数学对脑子好。”
　　她图什么呀。之后她真的每天都给我发这种图，我也很配合地完成。奇怪的是，她发的题我都会做。不这不是重点。可能逗我真的很好玩。
　　有时候她也会跟我说一些让她火大的事情。上课去太晚了占不到好位置啦、走路被人踩了鞋子啦、部门开会太无聊啦……这些。我从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都会给出实质性、正能量的回复。那天晚上的事情，好像就不曾发生过一般，被这样搪塞过去了，谁也没提起过。有一次我回复迟了，被她质问：“你干嘛不回？”我说：“我洗澡去了啊大姐。”然后她整整一天没理我。
　　考试周临近，她约我周末去星巴克自习。我问她为什么不在校图书馆，她说起太晚占不到座位。到了那里她倒认真，手机静音了放在一边，连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然后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做笔记。有好几次我都困了，悄悄看她，却发现她神情专注心无旁骛。……我似乎找到了她成绩比我好的原因。她不休息，我也不好意思打搅她，就一心二用地复习。好不容易等到她给自己预设的休息时间，她的表情放松下来，换上一种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抽走我手边的书。“看看你们的课本。”
　　我不由得感慨：“你学习这么认真的吗。”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这样算认真？我只是用我的方式，让成绩尽可能好看一点。我从来没有逼过自己废寝忘食地学习，就算是高三也一样。”
　　我说不出什么，有点受挫地“哦”了一声。
　　她接下去说：“我的人生哲学，就是优雅、精美，让我自己高兴。我就是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的绊脚石。”
　　我被她的坦率惊到了：“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清醒嘛。”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我会找一份工作，发挥自我价值、回报社会，我会赡养父母，尽到责任。这不就够了吗？”
　　“可能吧。”我含糊地回答。
　　“为什么那些致力于改变世界的人总是瞧不起甘于平凡的人呢？我不想站在世界的顶端，我只想让自己满意。如果我想去做，我早就去了，可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我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们，这样的话，眼前的勾心斗角苦苦经营不都是徒劳的吗？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并非自己的选择。只有徒劳、徒劳、徒劳……”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反驳已经有点失控的卢蔚然，“不能这么武断地讲。没有前辈、祖先的努力，也许我们还活在原始社会，跟动物没什么两样，你开心吗？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是因为你生在一个好家庭，因为你有一张好面孔，因为我们身处一个好时代。国破家亡受尽的屈辱，是见惯安逸的人想象得出的吗？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总归是因为每个人的努力才越来越好。我们是身不由己，可是只要做过什么，就不会是徒劳。”
　　卢蔚然盯着我，泪水从漂亮的眼睛里淌下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还不都是做着普普通通的事，过重复的日子？你的贡献特别大是吗？你很有觉悟啊？”
　　这种分贝在放着音乐的咖啡店里已经格外响了，我看到旁边有人投来惊奇的目光。我拉着卢蔚然跑到外面。
　　她咬住下唇，眼泪还在流个不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伸手抱住她，把她哭花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小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为我对她的态度道歉，为在公众场合令她难堪道歉，并没有为我的立场道歉。
　　她不出声地抽泣。过了一会从布料下传来闷闷的声音：“连你也这样说我……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颓废的人？”
　　我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啊。你说人生是徒劳的，但你还是开开心心地生活，这就是你的努力了啊。你很坚强，一点也不颓废。你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她不答。
　　机会难得，我趁机多说了几句：“你这样的人很罕见。所以我觉得，你很珍贵。”
　　那天分别以后我收到她的信息：“我已经把大物整理完了。”

作者有话说

　　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