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坠落的水滴》人脑子打架

2、镶嵌天幕的鹰

　　黄昏学校是什么样的呢？虽然官方的介绍是一座城堡，但其实只是一片南瓜菜地。教学楼是一只只戴着尖尖巫师帽的南瓜。南瓜们大小不等，最大的那只是学校的礼堂。帽子里是随机分布着的教室。
　　就在这时，有个人从南瓜教室里跃下，就像是旋转的冰棱。接着，一朵黄色的云从南瓜里挤了出来。是谁在教室里制造云朵呢？南瓜屋的三角形眼睛里，也扑哧扑哧地冒着星星。墙壁上出现了烟火表演，彩色的极光到处游走。而门上也贴上了两片纸，上面写着，“Ouch，Boom”。哎呀爆炸了。
　　纵身跃下的布洛西召来他的扫帚，骑了上去，慢悠悠地转着圈巡视着。
　　在这时，黛玥莎和哥哥刚好从食堂里出来。黛玥莎四下里环视一圈，抬头说道，“你快跑吧，布洛西！你说你会在餐厅里等着我们一起吃午饭的……怪不得你昨天问我爆炸到底是怎么拼的。”
　　“我的确要和你们一起吃饭，但是我想明天就要开学了，所以我得做点什么。”
　　“唔，你炸了晚餐学院的教室吗？你真勇敢。”无论布洛西做什么，黛玥莎都能找到话夸他。荻伊笛慢悠悠地说，“可我想K老师会气得爆炸成一朵云吧？就像你刚刚创造出来的那块云。”
　　“啊？”布洛西急忙回头看，惊讶地说，“我以为那是我们的学院。”
　　……反正不管怎么说，布洛西算是完蛋了。
　　“烟火表演很好看。”不知道什么时候，K老师出现了，他镇静地环顾四周，笑着对布洛西说，“你在生气因为我没有看向你吗？但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我猜你会嘲笑我，还会扮个鬼脸。你不需要这样，我已经畏惧你了。”
　　畏惧？这个词布洛西可承受不起。“我不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布洛西难为情地解释着，之后他闭上嘴巴。不过下一瞬间，他的嘴里又冒出一句，“我愿意接受惩罚。”
　　K老师的言语已经透露了，他俩是相识的，那么布洛西更不能逃脱惩罚了。“我觉得有必要请你留在这儿，让大家观赏你的作品。”
　　于是，骑着扫帚的布洛西被变成贴画，黏在了墙壁上。他的手边是那两朵闪着微光的云朵标语。
　　这种把三维变成了两维的魔法，真的不会破坏生物组织嘛？黛玥莎担忧地想着。物质总是从有序趋向于无序，二维能毫无损失地变回到三维吗？
　　烟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到傍晚，围观的孩子们也早就散开了。最后一点火星颓谢的时候，布洛西才被风吹了下来。他的腿有点发软，荻伊笛捏住了他的领子，黛玥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他们把布洛西送到了餐厅里。布洛西依然笑嘻嘻的，没有一丝懊恼或怨恨。他们吃完晚饭，一起回宿舍。荻伊笛告诫他们，让他们晚上不要乱跑。不过布洛西和黛玥莎还是溜了出来，在校园里闲逛。
　　夜晚还没有来，黄昏沌沌的，暮晖四处弥散，云朵浸满晚霞。鸽子在天空里划下灰色的散漫的弧线，像是没绷紧的提琴的弦。阔大而倦怠的风轻轻地摁着琴弦，仿佛有银灰色的寥廓的琴声，在远远的天穹里振荡着。
　　之后，夜晚从高高的彩色玻璃窗上滑下来，铺在地上，黑暗一点点地混合在烛光里。黛玥莎心里还是有点雾影憧憧的恐惧，她用幽眇的声音说道，“我在想，你会不会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你经历了一次，重组，嗯，我不知道那种术语要怎么说。”她一边说着，一边畏惧着脊椎上窜起的电流，就像是一条满是电子的极光，沿着血肉的轨道，倒灌进了她的脑子里。
　　布洛西惊呼了起来，他一点也没想到这个。但他立刻接受了这个设定，兴致勃勃地说着，“说不定呢。他太生气了，已经在当时把我销毁了。所以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什么样的一种怪物呢？”
　　挑起这个话题的黛玥莎却不太乐意了，她现在倒是不害怕了。“什么啊，大家像看猴子一样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还得意洋洋地眨眼睛呢。还有，你不记得我过去了好几次，凑在门边听你的呼吸吗？你根本没死。”
　　布洛西怪笑了几声，突然低下头，僵僵地伸出手，阴恻恻地说，“那个眼珠子也是魔法。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只不过是两只蓝色的不停拍着翅膀的蝴蝶。那所谓的呼吸不过是蝴蝶扇出来的风。我早就死了，你猜猜重生的这个我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是快到半夜还不休息、和女孩子在走廊上游荡、不知悔改的小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K老师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这才发觉，这里是晚餐学院的领地。
　　K老师嘿嘿笑着，张开手臂，说道，“被我逮住了，我要把你们两个做成晚餐。”
　　“老师，布洛西不是已经被您做成馅饼了吗？整个下午他都被烙在教室的墙上。这还不够嘛？”黛玥莎不怀好意地质问着。
　　“亲爱的弟弟不要生气，虽然我觉得小男孩淘气一点也无所谓，但我得狠下心来不溺爱你。”K老师笑嘻嘻地俯下身来，抱住布洛西。不过，他只敢稍稍地把弟弟举起来。
　　布洛西暴躁地挣脱开，“我们得回宿舍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需要我把小朋友们送回去吗？”K老师轻快地问道。
　　“不用啦。再见。”黛玥莎摇摇头，她跑了起来，追赶着前面的男孩。
　　他们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午餐学院里。莱维亚院长正微笑着等他们，笑着说，“我想我需要和自以为是的小英雄谈一谈。”
　　“老师，其实布洛西是个好孩子。”
　　“不，我可不是。”布洛西迅速地说道。黛玥莎还听出了一点骄傲。
　　莱维亚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地把他们带到休息室里。那是一个会放音乐的水晶球，孩子们走进去的时候，它会自动变成透明的。
　　雪花从屋顶撒下来，蹭着他们的脸颊。“真是抱歉啊，可我太喜欢下雪了。”莱维亚笑着说。
　　布洛西以为老师计划着把他冰冻一会儿，他刚准备说，把黛玥莎放出去吧。莱维亚就点亮了一颗蜡烛，水晶屋里顿时温暖而明亮。
　　“你们想喝点什么吗？”
　　“我不用了，老师。”布洛西简洁地说。
　　“唔，满是戒心的小家伙。”莱维亚明亮而亲昵地微笑着说。为了请学生喝一点热乎乎的东西，需要这么温柔的激将法吗？布洛西一点也不为所动，他不会喝第一天才认识的大人递过来的东西。
　　黛玥莎在一旁认真地想了一会，说道，“老师，我想要一杯热巧克力。”
　　“你不会胖嘛？”布洛西大惊小怪地说。雪花融化在巧克力里。黛玥莎一边心满意足地喝着，一边讽刺地说，“如果我胖了，我就学着像你那样，我会派遣身上的每一颗肉，让它们跑出去做坏事，那样它们就会被人捉住打死，而我就瘦下来了。”
　　布洛西默默地闭上嘴巴。
　　布洛西始终没有等到什么惩罚。莱维亚老师一心一意地和孩子们聊天。等到黛玥莎喝完了热巧克力，他俩就被放了出去。

　　帽子阁楼里的教室是螺旋形的，绕着中间的光柱一直蔓延到尖顶。每个教室天花板上挂着一个面具，那是校长的广播。小巫师们如果大声说话，校长也可以听到。在开学第一天的清晨，面具蠕动着嘴唇，开始直播校长的演讲。Z校长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人，一点雀斑撒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就像很稀薄的牛奶燕麦粥。
　　“各位小鬼们，我是你们的校长，我的名字是Z。我现在很高兴，因为离我心爱的万圣节只有两个月了。不过在那之前，大家还得上学。我想有些规定是大家要一起遵守的。”
　　“第一条规定，你们这些群幽灵们在学校里要尽量穿巫师服，戴巫师帽，它们可以让你不被阳光销毁。”
　　“他也太中二了吧？”一个女孩小声笑着对黛玥莎说。她的名字是蕾伊芽，和黛玥莎住在一个宿舍里。
　　“第二条，请大家尽量装成是正常的活泼的内心健康的小巫师，装成年轻巫师该有的朝气蓬勃的样子。无论大家犯了多少次错误，每一次犯错之后请尽量装出诚心改错的样子。”
　　“哇，他真的很懂小孩子啊。”黛玥莎小声地说。
　　“接下来我要介绍学习任务。一年级需要学习一些基础课程，首先是历史课，魔法概论与简史。还有初级的光魔法，可以捕捉光线。这是很甜美的课程，光可以变成很柔软的怀抱。还有水魔法，以及植物系魔法中的桧树魔法，这是一种坚定的守护与防御魔法，是阳光锻造出的魔法。我们还有妩媚而有趣的紫罗兰玫瑰魔法，雏罂粟魔法，呃，等一等，这两个好像是黑暗魔法……（翻书声）对对对，课程计划表里是没有这两个的。”
　　他的话像屋顶上的风信鸡一样调转了方向，“接下来是天文课与地理课，我们将会学习，黑洞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魔法，是彗星烟火仓库吗？黑洞里生产星星吗？怎么捕捉和驯服彗星？宇宙在膨胀，有什么魔法可以使它胖得慢一点吗？地心里睡着恶魔吗？大家在一年级就可以选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课程，这样就可以越早找到最热爱的事。在这里我顺便说一下，大家成年之后才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稍稍学一点黑暗魔法。并且这只是为了把黑暗魔法拉下神坛，只是为了糟践一下黑魔法，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看看，你学了黑暗魔法，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成年巫师而已，没有因此丑恶不堪，也没能变得更可爱或者更招人喜爱。——想要学习可爱魔法可以多向我请教——我本来不打算讨论黑魔法，但我突然想起来，‘想让一件事流行的最好方法就是禁止它’。如果我们对黑暗魔法讳莫如深，那么一些小鬼就会偷偷去学，然后得意地炫耀。”
　　“好了，我的废话说完了。我现在心满意足。我想大家可以上课了，该你们的老师上场了。”
　　教室是银色的，银色蝙蝠在天花板上盘桓。珠灰的蜘蛛网悬浮在地面上，而蜘蛛与甲虫在网上走迷宫。这些小巫师们都坐在乳白的骷髅头上。他们的巫师袍也像变色龙一样，变成了银灰色。这些蜘蛛网就是桌子。不管是多么细小的东西，都不会从网的缝隙间掉下来。
　　一只银色的猫走了进来，更确切地说，一位人形猫头的巫师，戴着尖帽子，裹在银灰色袍子里。它挨个地注意地把教室里的小巫师们观看了一遍，缓缓地说道，“我在人类世界里蹭过一节课。那位老师说，人们将来唯一的意义，是按下机器人的开关。这句话给我的启发是，我们不能太渴求力量，而被力量控制。我们不能仅仅成为魔法的容器。”
　　简略的开场白结束了，它就屹立在教室里，讲述着魔法概论。真好听的声音，它就像一只会播放音乐的陶瓷猫音乐盒，虽然那乐声是冷冰冰的。
　　快下课了，猫环顾教室，问了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一个女孩怯怯地问道，“老师，您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吗？我们都想知道您。”
　　“我是日莫契金，是一只来自俄罗斯的猫。我在圣彼得大学毕业。我并不擅长实验魔法，不过我的理论魔法还可以。”
　　女孩继续问道，“老师，请问你是在食堂的桌子上午睡的那只猫吗？我们看了很久，不太确定你是不是它。实在是太像啦。你们的眉心有一样的红点点，当然了，我们知道那叫做朱砂痣。”
　　“那个猫啊，是菲烈波夫，也就是我的孪生弟弟。”猫老师的语气柔和了一点。
　　“也许是双重人格。根本没有什么弟弟。朱砂痣是古老神秘的东方魔法，是一种封印——”一个男孩抢白道。这不太有礼貌，不过猫老师也并不生气。
　　就在这时，一只新的银色猫走进教室，“喵”了几声，问道，“嘿，你们想吃课间餐点吗？”接着，许多长着翅膀的冰淇淋、巧克力和糖果飞了进来。这对双胞胎巫师猫友爱地朝对方笑了笑。
　　黄昏学校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每到课间的时候，小巫师们纷纷骑着扫帚往天上飞，就像一只只海鸥。布洛西也骑着他的扫帚，偷偷从最高的帽子屋顶，飞到天上去。起先飞得像一座山那么高，之后陡然下落，像一颗冰雹或雨滴。下一次他就飞得更快，也越来越高了，就像是飞翔的一心想要镶嵌到天幕上的小鹰。
　　Z校长在黄昏时分的通知里阐明了他对此的立场，“有的老师向我反映，他们认为‘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这些小鬼们整天想着在天上飞，就对学习更没兴趣了。不过我的想法是，如果大家想把学校变成游乐园，那就变吧。——那么大家在考得不好的时候，我就可以发作得更厉害了，在那时我就会说，‘看看吧，你们把学校变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游乐园！’你们在四处撒野的时候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