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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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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情景被迎头的热浪风刃撕裂。龄意背着樊栖,正运起轻功拼命奔逃。想起往事,无声骂了他一句傻子。
樊栖身上满是烛龙的血,顺着流到龄意身上,所经之处衣料腐蚀,皮肤皆被灼伤。樊栖方恢复神智,摇摇晃晃抬手,想把龄意颈间沾的血抹掉。
“别乱动。调息。”龄意声音沙哑。
当时众人皆听到了第一声龙吟,之后魔气快速消散,都猜测应该是樊栖得手了。但不过转眼,塔塌地陷。龄意见状就要进去,方峥抢先困住了她,跳入深渊。
龄意被阵法死死压在地上,勉力挣扎,喊得声嘶力竭。尘土混着狂风涌入喉咙,呛出逼人的血腥味。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两个人都一去不回该如何。
最终樊栖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肺腑重伤,丹田破碎。加上鸿鹄丹,最终灵脉尽断。
“樊栖,别睡。再过五百里就是…”
“师妹。你还气我吗?”
龄意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知为何,那烛龙竟能冲破结界,一路追着樊栖冲上来。不能御剑逃走。生死逃命之间,樊栖竟还要想这些。
“不过是今年轮到我下山看护,你当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醉了嘛。快一百年了,你总不愿我管师父求亲。”樊栖声音低沉,本想像往常一样笑一声,笑意传到胸腔,带着涌出来一大口血。
“别说话了!我带你回慈山。”
“要不是,要不是我跟你一起下山,才会追悔。幸好,幸好,不是峥儿,也不是你。”
“闭嘴!我带你回去!你不会有事的!”
“师妹,你感觉不到吗?”樊栖身上猩红一半是龙血。“我活不了了。那绝不是烛龙。你带着…我逃不掉的。请…师祖出山。出…出窍…不要硬抗。”
“我知道,我知道。求求你别说话了。” 龄意眼泪落下来,瞬间消失在狂烈风中。
“峥儿他们正在后面…缠着那畜生吧,别拖了。五百里,只要…逃出荒域范围,岐山昆仑一脉封山…封山大阵…能挡这畜生至少十天。听话,放我…下来。”
“闭嘴!我带你回慈山!”
“我要死啦…”樊栖难过地说,可是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别伤心太久。”
“闭嘴!”
“龄意,我还是像百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
“我让你闭嘴啊!”
“龄意,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
…
肉体凡胎。陈世鞅从未深深体会到这四个字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烛龙紧贴着身后飞上半空。陈世鞅侧头咬住肩臂,不敢发出声响,等烛龙完全消失在头顶好久,才一点点爬上断崖。
热浪汹涌狂沙遮天,不辨日光。陈世鞅分不清方向,为了避免原地打转,索性沿着深渊跑。
地上越来越热。连九转天蚕丝与蝰麻制成的鞋子都无法隔绝温度。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这些了。
粗粝的沙子撞到脸上,耳朵被半干的血堵了,听什么都像是隔着水一样。陈世鞅陈世鞅胡思乱想着。
陈家。药草。父母会难过吧。背上好烫。
客栈。画丢了。那双眼睛真好看。
好疼。这是哪。那酒好甜。快逃。
“鞅儿,过来。”父亲威严的声音。“贴身收好,记住,不要现于人前。”
陈世鞅忐忑地探过小脑袋,陈棠本要将玉坠给儿子带上,还是垂下了手,递给了一旁侍立的家仆。那家仆接过,偷偷瞄了一眼。并非传家的那粒青玉盘丝扣,应该只是一件防御法器。珍贵是珍贵,但也仅此而已。家仆半跪着帮小少爷妥帖地收在领口下,陈世鞅一脸懵懂。仅三四岁,刚开始修行的他也看不出这玉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挺好看的。父亲给的,不能乱丢。
“爹,要抱。”
陈棠确是端正坐在主位上动都不动,只深深看着陈世鞅。沉默良久,端茶至眼前,低头掩袖,那茶水表面波荡一瞬。半晌,他放下茶杯,清咳一声,让家仆将陈世鞅领下去歇息了。外面阳光正好,有陈家的小少年无忧无虑地放风筝。跨出门槛的时候,小陈世鞅不安地回头。他模模糊糊看到主位上父亲的表情,只猜父亲是不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那么难过。
可是家里除了自己,很少有人生病啊?父亲那么厉害,原来也会生病吗?那些哥哥姐姐都是在骗我,大家明明都会生病,我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娘说得对,他们不过是欺负我年纪小。我才不会上当呢。
那是陈世鞅很小时候的记忆,如果能回去,他愿用一切来换。
因为沙尘的缘故,百米外已然看不清。陈世鞅攥紧手中的玉坠,不知跑了多久,刚刚能望到深渊端头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第三声雄壮龙啸。玄色龙身遍布伤口,狂怒着游空而来,沿途洒下炽热的血。
数十修士正与其缠斗,那魔龙横扫尾巴,以巨大的身躯撞击地面,或是直接张开大口咬下去。每吞下一个修士,魔龙的身躯便暴涨一分。在此等天造魔物面前,人不过蝼蚁。
陈世鞅两股战战目呲欲裂,难道今日就逃不出这里了吗?
风沙中响起一片飒飒声,陈世鞅警惕环顾,一堆低阶修士竟然零零散散跑了回来。那声音是烛龙操纵黄沙化成的小蛇在地上爬过。它们如同围猎一般,不断驱逐着修士回到魔龙身边。若能御剑,修士尚且能逃。只可惜在地上,人只能任这群蛇与魔龙宰割。有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赶回到了龙口下,不管不顾地跑到沙蛇之间,瞬间就被群蛇缠绕上身子。皮肉和骨骼被挤压扭曲,爆出一团团血雾,落到沙子上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衣物与一地灵器。
蛇与沙本是一体,互相配合着蚕食修士的精气与血肉。吞吃的人愈多,风愈猛,蛇愈粗壮。
魔龙巨大的身躯直接碾过一地破碎失效的灵器武器。只是眨眼间,原先与龙对峙的修士便只剩下寥寥。
陈世鞅认出了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峥披头散发,大口喘息着。有几道血从头顶顺着他侧脸滑落到衣领之中,早已脱力的右手上,发带将剑紧紧绑在掌间。
不过转瞬,那寥寥几人也接连不支倒地。魔龙正要低头一一吞入腹中时,陈世鞅将手中玉坠甩出去。落地时盘丝青玉扣从中间碎裂开来,涌出层层波浪般的灵力,将龙头猛然震了出去。那灵力看似温和,碰到龙头时却在麟上划出数十道狭长的口子,又刁钻地钻入麟下脖颈。
魔龙被断了一只龙角,半身带血,吃痛地甩头,翻滚间又扬起漫天黄沙。
陈世鞅在玉坠碎裂的一瞬间,心肺便因为血脉联系感到一阵抽痛。他弯腰紧抓着胸口布料,缓过来时,魔龙已向这边游来。一人高的金色龙瞳死死盯着陈世鞅。龙口张开,勾出了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第四声带着无尽杀意的雄浑龙啸回荡天际,直震得在场修士喷出一口血。
巨大的威压与惊惧下,陈世鞅喉间腥气伴着窒息,连站立都勉强,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逼近的巨大黑影。
快跑。快跑!陈世鞅在心中疯狂吼叫。快动起来!会死的!
龙头高高扬起,影子牢牢笼罩了陈世鞅。
“滚!”方峥狼狈地爬起来,对着陈世鞅大喝一声,旋身扔来一个玄色剑鞘将他击飞出去。下一刻,龙头凶狠地撞击在原地,砸出一个巨坑。
无数沙子冲震而起,卷入风中。两只邪光的眼睛穿透沙尘,魔龙缓缓转回方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