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身》Ayasei

3、Ch.3

　　夕暮之色，就像芙露歌的灵魂所散发的色彩。
　　小时候的自己很期待黄昏来临，现在也一样……不同的是现在一直都怀着那种甜甜的心情在等待。在等侯巴士期间，鲁西路的指尖总是有意无意的把弄着被休姆尔涂过造型产品的刘海，这行动引来了其他同学的注意。

　　“鲁西路，说起来我终于发现你今天和平时有何不同了。”
　　“这个发型很好看啊，再自信一点就好了。”同班的男生也争相上前研究他的发型。
　　不习惯被打量的鲁西路一脸不自然的别开脸：“没有这回事吧？看起来很奇怪……”
　　“你没发现女生们一直都盯着你看吗？”

　　鲁西路听说自己的脸很吃得开，的确，他长着一副和姐姐酷似的美貌。听说像女性般清秀的男人一定会很受女孩子欢迎，而且还是艺术家型的……休姆尔说过，根据这个时代的审美心态，一个长着忧愁俊脸的艺术青年，即使是穷光蛋，女孩子们也会把他想像成贵公子。各式各样的奇怪知识，都是休姆尔教的，当中还附送了不少教科书……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色情书籍。

　　“咦？下午好，鲁西路。”从画室步出的中年绅士看见迎面而来的少年，表现得像老相识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过来大学等姐姐：“下午好，教授。”
　　“今天也来等姐姐一起走吗？现在已很少见到相处得如此融洽的姐弟了……”
　　“是的，姐姐她一直都很疼我。”
　　对于教授来说，这么乖巧的男生也是非常少见。他本人是蛮喜欢鲁西路的：“这画筒是…”
　　鲁西路把背在肩上的画筒拿下来：“是我在美术室展示完毕的作品。”
　　“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看一下呢？”
　　“是，请指教。”鲁西路双手递上画筒，他的作品，是窗框外的夕阳。
　　“很特别哩，不是以大海或是自然景物衬托……”教授仔细端详着，微微扬起嘴角点点头：“把室内所见的光度都表现得很好，你把中学教室内平凡的光景画得生动了哩！”
　　“事实上，画中不是布拉格的任何地方，我只是凭记忆画出来而已……”
　　“哦？”教授露出惊喜的表情：“那地方对你来说一定有着重大意义对吧！”
　　“嗯，即使所有事都已经褪色，那片风景还是那么深刻。”每天都引颈以待的颜色，像姐姐的笑容一样，一点也不刺目，在冰凉中渗着温暖。牵着手，迎来了安宁之夜……
　　“你真的很有天份。”教授把油画卷起来，眼神中流露出可惜之情：“不过，笔触风格和你姐姐太像了……如果可以建立起个人风格的话，你的作品一定会更出色的。”
　　“我的风格吗？”鲁西路面露难色，对他来说，姐姐和他并不需要有任何分别。
　　只要二人的偏差变大的话，距离就会愈来愈远……

　　“鲁西路！”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手臂也被紧紧的绕住了。
　　“姐姐？”
　　“休姆尔已在餐厅等我们，走吧！”芙露歌一边拉着自己走，一边向教授挥手：“教授，辛苦了。各位也早点休息吧……”
　　每次和姐姐在大学校院走在一起也会听到陌生的人在说什么“很相似”、“二人都很漂亮”之类，只是一介中学生的鲁西路很快就为美术学系的师生所熟悉。鲁西路对这些说话其实也蛮喜欢的，这会令他感到自己和姐姐的关系有多密切……

　　如果姐姐和休姆尔其中一人下课比较早的话，他们会到超级市场买材料烹调晚餐。通常在鲁西路回家途中就会接到电话，问想吃什么菜之类。看来鲁西路和休姆尔在做菜方便真的不太合拍，只要两人一起下手就会弄得一团糟，最后还是要等芙露歌回来收拾残局。

　　就像笨手笨脚的一个家庭，生活化的事变得很鲜明，这段期间回忆都充满着绚丽的色彩。直到某个晚上，发生了令鲁西路不知所措的事……
　　那天姐姐二人的大学有晚会聚餐，刚好完成了升班作品评核试的鲁西路草草的吃了点东西就倒头大睡了。从晚上七时开始，一直到凌晨三时，睡意已散得七七八八，一点点的微小声响也足以把他从梦中抽出来。那是客厅中一串凌乱短促的脚步声，在听见隔邻睡房关门时，他才彻底的醒过来。
　　“姐姐？”鲁西路张开眼，听见芙露歌一声含糊的轻笑。
　　吱──邻房的木床传来了一声暧昧的闷响。两房的布局是如镜像般相反的，所以两间房的床也只有一墙之隔，在寂静的午夜，小小的动静也可以清晰的听见。
　　咚──某人的手肘碰到墙壁，沈响随着短促的震动而来，然后床板又再发出吱吱的声响。鲁西路瞪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所想像的情境仿佛在那片纯白之中反映出来……每一次发出声响的长短和强度都变成描绘细节的线条。已经十五岁的他明明就很清楚这是什么一回事，和自己同住的是一对情侣，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要说奇怪的话，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吧？
　　“嗄！嗄……”心脏仿如触电一样，一下子涌进内心的不安就要让心跳的速率超出负荷，鲁西路抱着被子从床边滚到地上，再如毛虫般蠕动到墙边。感到意识就如姐姐的影子一样，跟随着本体接受着官能的刺激，被子包住的身体在瑟缩着，即使掩着耳朵，二人的喘息仿佛也从毛孔中……肆虐般的渗入。那是最漫长的一个晚上……

　　直到微张的嘴唇开始脱水，日光扫过眼廉，鲁西路才意识到难熬的夜已经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可曾闭目睡过觉，墙上的时钟指着十时，看样子自己对七时的闹钟声似乎全无反应。这段时间灵魂到底飘往什么地方去了？又或者说，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叩叩──

　　“鲁西路？你没有上学吗？”门外询问的人是休姆尔。
　　“……”鲁西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去回应。在赌气吗？看来不是的……而且他也找不到讨厌休姆尔的理由。只是心痛得不行，痛得没法站起来而已。
　　“我要开门了……”门被打开了一条隙缝，然后休姆尔就慌张的冲进来：“鲁西路！？”
　　抱起鲁西路的手有点笨拙得粗暴，全不知道实情的休姆尔看见这个苍白的少年倒在地上，惊慌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把鲁西路轻放在床上，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拍拍他冰凉的脸，略带慌乱的问道：“你觉得怎样？会冷吗？哪里痛吗？鲁西路……你听到我的说话吗？”
　　休姆尔的脸看起来真的很紧张，第一次见到他的眉头皱得这么紧。
　　他跑到客厅拿起电话，听到他说要找芙露歌……但似乎是落空了。挂断电话后又立即跑进来，跪到床边：“芙露歌似乎进了展览馆，连系不上哩。你能告诉我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生理上来说应该没什么吧？连鲁西路自己也搞不清楚。
　　好像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精神没法再支撑起□□…如果休姆尔没有发现的话，晚一点大概会若无其事的去上学吧？他知道，人很脆弱，很容易被打击到。
　　但同时人也很强，有多痛也好都不会轻易死掉……
　　“来，我带你去诊所。”休姆尔打开鲁西路的衣柜，随便抽一件外套给他披上。也没留意到是抱还是扶了，稍微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在计程车上。察觉到旁边的人开始有点反应，休姆尔轻轻的把鲁西路外套上的帽子笠在他的头上：“头部会冷吗？空调之下会有点难受吧？”
　　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一人对自己温柔，这世上只要姐姐一人就够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鲁西路就单方面的认为芙露歌只需要他一人，他和他心爱的姐姐不需要其他人。母亲跟别的男人跑掉了，丢下了父亲和他们两姐弟，父亲找到了再婚的对像，也丢弃了他们。
　　如果芙露歌的爱也分给了别人，接下来被丢下的会是自己吗？

　　“怎么了？很难受吗？”在看见滴在休姆尔手上的水珠时，鲁西路才知道自己在流泪。
　　“不……不好意思，我又添麻烦了……”鲁西路哽咽着摇头。
　　休姆尔怔了一怔，把鲁西路的帽子再拉低一点：“傻瓜，对家人客气什么？”
　　流泪的双眼被遮盖住，抖颤的双唇吐出零碎的一句：“…对…不起…休姆尔……”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而自己只想着去占有。
　　其实满心的不安都直指和向自己，在恐惧着自己对世界的怀疑会毁掉一切……
　　这一刻他真的有点害怕自己。

　　最后病症被诊断为休息不足，从展览馆回来的芙露歌跑进家门的表情也是一样的紧张。用额头探体温，还又摸又抱的：“你这个笨弟弟！熬夜赶工也要有个限度吧！”
　　“抱歉…姐姐……”鲁西路瞄向休姆尔，穿着女装围裙的他露出放心的笑容，转身走进厨房。仿佛在告诉他，刚才在计程车发生的糗事也只会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时，被姐姐疼惜地紧抱着的鲁西路，首次会心的微笑起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