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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it用法 IV ...


  •   过几天是木先生的葬礼。
      木先生是医院的最高级客户之一,茕本来应该亲自去看望一次木先生,但是他选的时间显然不是一个好日子。
      那天他隔着走道在病房门口见到一位少年,背靠在墙上,微拢着眼睑,嘴唇是因为心脏长期供血不足而产生的紫青色,疲惫虚弱的样子。少年有柔和的轮廓,可是气息暗淡而冷漠。
      病房的门霍地被拉开,露出傀的身形,两年不见,傀与记忆中的有些出入,长高很多,有健康的肤色,不过依旧消瘦的病态。
      傀在笑,唇线拉出上扬的弧度,眼睛里却包含了痛苦和嘲讽,傀瞥了一眼门口的少年,转向他的方向径直走来。
      简单的视线相对,茕尴尬的笑了笑,挥手,然后趁着 傀被少年叫住的瞬间,不假思索的迅速逃离重症监护病房的楼层。
      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傀重逢。

      直至得知木先生的死讯,他都没有再去一次重症监护病房,也许冥冥之中抗拒着。
      因为他从父亲那里知道,傀是木先生的私生子,而门外靠着的那位异样的少年,就是儡。
      听说了那天傀因为父亲病重而回国的消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傀的父亲竟然是那样一位厉害的商人。

      他做了失职的事情,不过本来,这样的事情就不该是他处理的,痂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回国,偶尔在节日发来祝福或礼物,怎么也感觉不到应有的熟络。
      三个月前静回来的时候,彼此的失落,不言而喻。
      他一个人,即使适应了孤独,也空洞的快撑不下去。


      时间迅速的走到葬礼当日的早晨。
      黑色的成套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带……
      茕手里的深色领带,是痂两年前圣诞节送的礼物,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
      偏偏是葬礼,这么悲剧的场所。

      茕在镜子前摆弄领带,怎么也达不到理想中的干净利落的样子。
      比起正式的西装衬衫,他更喜欢休闲服。

      “叩叩”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谁……”
      茕跑去开门,意识到自己房门口站着的人是谁的时候,顿时哽咽般的发不出声。
      是痂……那个家伙。
      为什么心跳如此急促?

      痂微微一笑。
      “怎么了?看到我很惊讶吗?抱歉,因为班机抵达的时间太早,没有事先告诉你我今天回国。”
      “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大概四点多。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差不多要出发了。”
      “什么?”茕反应不过来。
      “木先生的葬礼。”
      “噢,马上,就是……领带一直弄不好。”说着 茕扯了扯原本就松垮垮的领带结。
      痂又笑,走近一步,伸手解开 茕的领带.
      “我送你的那条?”
      “嗯……”茕低头左顾右盼。
      “我猜你是第一次戴。”
      “为什么?”
      痂但笑不语,重新把领带系好,然后轻轻调整。
      动作利索又温柔的无懈可击。
      “好了。”
      “谢谢。”总觉得痂哪里……很奇怪。
      “不客气,那我去门口等你。”说完,露出恰当的微笑。
      奇怪,哪里都很奇怪。
      “喂,你!”茕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扭头,耐心的询问。
      “什么怎么了!才两年不见,你这种假惺惺的笑法,假惺惺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吗?还是说,你故意疏远我,因为我喜欢男人!”
      痂挑眉,用一种既认真又玩味的眼神,审视茕的愤怒。
      “不是,我说过我喜欢的人也是同性。”痂换上低沉的声线。
      “那你说为什么!”
      “因为是朋友。”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茕咬牙切齿,可是没错,正如痂所做的那样,任何一个生气的人都无法向一个面带笑容的家伙泄愤。
      哪怕是虚伪的微笑。
      他一直以为,痂虽然常常向其他人表现善意的虚伪的温雅,但至少在他面前,偶尔冷淡或者强硬,真实的无所遮拦。
      是他一直都理解错误,还是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有什么变了?


      宾客一一鞠躬致礼,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用不可思议的隐忍的悲怆,紧紧的凝视着棺木。
      这样的场合,原本并没有私生子的存在之地,那位夫人到底还是仁慈。
      对木先生而言,傀由衷的悲痛与那些商人们虚假的眼泪,什么才珍贵,无需多言。
      茕知道相比葬礼,之后的酒席,在这里的大部分人看来更有价值。
      这也是父亲要求他们必须到场的原因,毕竟,私人医院主要的利润来源正是这些高级客户。
      幸好痂在,他应付不了人的虚伪。

      酒席上,茕哪里都找不到傀的踪影。
      儡坐在主席位,微笑着与那些意欲不明的人交谈。就像茕上次感受到的那样,儡温和而冷漠,毫不尖锐或锋利,却若隐若现的表现拒绝和疏离,和痂有点像,不过恰巧出于两种目的。
      一个故意要远离,一个刻意要接近。
      难怪,傀对痂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不同一般。


      这之后几天,茕像往常上班,他目前是医院心肺科的主治医生,工作时间总在掌控外。
      那个好不容易回来的人,与他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却哪一天都不能同进同出,甚至没有超过一分钟的交谈。偶尔在医院的走廊相遇,只礼貌的寒蝉两句,匆匆走过。
      那样算是朋友吗?勉勉强强可以算是……邻居吧。

      “喂,痂。”
      “我现在很忙,有事?”
      “啊,是吗……那算了,你去吧,没什么大事。”

      有时会进行这样无意义的对话,痂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冲茕笑了笑,然后按照原路线,迈开步子快速的走开。
      他目视着 痂的背影,一阵胸闷。
      就算他们身为医院的继承人,必须付出比一般职工更多的努力,也不至于忙碌到连一分钟的喘息时间都没有吧?
      这样的心情,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沮丧。

      “茕医生,紧急手术!”急诊室的护士大喊着冲进茕的办公室。
      就像过去曾经历过的那样,茕有条不紊的在最短的时间内站到了他该在的位置——手术台旁。
      低头,一张算不上熟悉,却非常在意的脸。
      是儡,那个少年。
      巧合的夸张。
      听护士说是患有肺动脉瓣狭窄的心脏病患者,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吗?
      茕口罩遮盖后的嘴唇,紧紧抿上。
      从柳叶刀切开 儡胸口的瞬间起,他全部的唯一的心理,就是救人而已。

      茕推开手术室的门,看到傀坐在椅子上,好像蜷缩着,双手抱肩,脸埋在手臂之间。
      有什么抽了一下。
      他走过去,轻拍傀的肩膀,拿出一个合格的医生应有的沉着冷静,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傀缓缓的抬头,目无焦距的对着他。
      忽然豆大的液体从眼角滴落,傀迅速用手盖住泪腺失控的眼睛,却没有遮掩无法控制的笑容。
      “我以为……他要死了。”
      那是茕无法想象能够出现在傀脸上的表情,惊吓到失魂落魄,或者,激动到喜极而泣。
      那么这样,他输得一败涂地,也心服口服。


      儡苏醒的时候,恰好是茕代替傀守在病房,顺便做病程记录的时候。
      他勾了一下嘴角,庆幸的呼气,又平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一言不发。
      落到茕眼里,总觉得很不爽。
      拿出不太常用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茕用稍微脱离医德的态度讥讽几句。
      “肺动脉瓣狭窄,手术的最佳年龄是2~4岁。你家里的人都没有常识吗?以为心脏病是开玩笑的吗?再拖下去,早晚,会死。”
      几秒的沉默,儡平静的回应:“抱歉,请尽快帮我安排手术。”没有更多的波澜。
      不是看不到他眼底的伤感和渴求,但偏偏如此的不坦白,傀也好,儡也好,都是同个样子,压抑自己克制自己,好像所有的欲望情感都污秽的必须舍弃。

      傀买了水果回来,两人之间一来一回的交流,茕终于见识到他们的相处模式,差不多在预料之内,保持沉默甚至冷漠,让他这个局外人,都感到急躁。
      “喂,我说,你们至少是兄弟啊,不用这么冷漠吧!”

      “要不要吃苹果?”
      “不用了,谢谢。”
      又是简短而依照他们两个的性子无法继续的对话。

      凭借真假参半的怒气,茕摔断手中的板夹,对着 傀骂道:
      “开什么玩笑!你想要的东西,就是这种吗?根本,根本连兄弟的亲情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喜欢了,你难道看不到吗!他的眼睛里面,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那我算什么?好不容易放弃了的我算什么!”
      完全是一时口快,茕在吼完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原本只是想轻微的推动事态的发展,却可能因为某些多余的话,结束他和傀之间仅存的友谊。
      “茕,你先出去一下。”
      被傀赶出病房也是必然。


      一路憔悴的走回办公室,茕意外的看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痂歪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阖着,胸腔平缓的起伏。
      一直没有说,其实茕觉得,痂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的男性,棱角分明,犀利同时又柔和,不乏生气。
      也一直没有说,他们曾经认真的做出永不背叛的约定,至少在茕看来,已经是他们最后的牵连。
      居然累到在等他的时间睡着,茕弯了弯眼角,拿了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轻手轻脚走过去。
      衣服才刚接触到身体,痂惊醒,惺忪的眼间先是迷茫,而后立即换上不深不浅的谦和。
      “抱歉,我居然睡着了。”
      “没事。”茕抽动面部的肌肉,扭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然后走回去把衣服挂好。
      这种情形,道歉的人似乎错了吧?

      一转身,痂已经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茕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忽略气氛中怪异的别扭,故作平常的提问:“有什么事来找我?”
      “父亲说很长时间没有四个人一起吃晚饭,订好了座位让我来接你,你几点下班?”
      抬手看一眼表:“还有二十五分钟。晚饭?怎么决定的这么匆忙,明天不行吗?”
      茕不过是随口抱怨,记忆里,上次他和痂还有各自的父亲共进晚餐,似乎是八年前的事情。
      痂略微停顿,粗粗掩盖住犹豫和难堪。
      “抱歉,因为我只请了一周的假,明天该回去了。”说完,还露出歉意的微笑,温文尔雅,就像是他常做的那样。
      “你……”
      无意或者刻意,痂现在把他当做无关紧要的人,茕就算愤怒,面对痂的强硬,也根本无能为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十六个月的MBA课程,结束以后就回来。”
      “噢,是这样……”

      痂没有再接话,静坐着,瞟向窗外的风景。
      茕拿来一旁的病案,无聊的翻看。

      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痂的生活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演变到,他们之间没有话题可谈论的地步。
      什么叫“因为是朋友”,就算是最普通的朋友,也不至于互不关联。
      什么东西!
      区区两年不见,关系就浅薄成这样,再过两年,他们的相处模式,大概要比那两兄弟还不如了吧!

      “喂!”
      “嗯?”痂转过头来看他。
      “你对你喜欢的那个人也是这种态度吗?”
      “什么态度?”
      “假惺惺的……”
      茕顿时语塞,因为痂锋利的眼神。
      忽然痂又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问道:“你为什么不先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那个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吗?”
      “如果我有了同性的恋人,那应该算是我们两家的事情吧。”
      “呃……好吧,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茕隐隐有种被逼迫的感觉,却不自觉的照做了。
      痂站起,上身前倾,一只手按住桌子,另一只手指向茕的鼻尖,严肃的吐出:“你。”
      有一些羞涩,不过不着痕迹。
      震惊远没有想象中的强烈,反倒是有抑制不住的想笑的冲动。
      “在笑什么?”痂收回动作。
      “也就是说,你这几天是故意激怒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做朋友更好。”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我刚才又觉得,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
      “你……真善变。”
      “确实。”痂笑,狡黠,又全心全意。
      茕把视线移开,沉静下来。
      “我不接受,如果你刚才的话的意思是表白,我不接受。”
      “哦。”痂应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失望?”
      痂又笑,目光平视,温和而犀利。
      “我不介意多等几年。”
      “随你。”茕说着冷淡的话,笑容却不自觉的缓缓绽开。
      明明是讨人厌的自信,不过这样很好。
      “还有。”痂忽然淡定的开口,“并不是我做的太假,而是,你看的太清楚。”
      与之相对的,是茕忽然僵硬的笑容。

      有个道理他们都明白。
      It’s more difficult to stay in love than to fall in love.
      如果开始的过于轻易,那么早晚会崩坏。
      而他们的关系绝不能崩坏。




      “所有的借口我都会处理好,所以这次,不要拒绝我。”
      “啊。”

      两年后的二月,机场。
      长长的长长的空中走道,阳光沿着钢架的缝隙,在冰冷的玻璃与玻璃之间,投射交错的影子。
      现在是中午十二时三十七分,他走在这条曾无数次通过的走道上,因为玻璃反弹出的光亮而晕眩。
      恍惚不定,不安定,茕觉得自己所要去的地方,不属于他的世界。
      原因,如果没有被刻意忽视,有些无法理喻。

      阳光穿透玻璃外墙,侵占了候机大厅一大半的领地,茕坐在屋顶的阴影里,依然感到无法克制的头晕,用手指的关节揉两下额头,他站起来,走向大厅一角实在不太起眼的书店。
      也许应该买本书,让自己冷静下来。

      止步在书店门口,那些杂志封面上男男女女的模特们,真实或虚伪,刻意或随意,摆出不尽相同的表情和姿势。
      茕不禁莞尔。
      在他看来,无论生前死后,怎样的身份地位,人都是相同的细胞组织。
      终于很有点医生的样子了啊。
      痂曾说:“我想让我们的医院成为,可以为富人提供最高贵的服务,对穷人收取最低廉的费用的医院。”
      痂的理想,他们的理想,什么时候起几乎成了他全部的生存价值。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身前传来清朗的男声。
      “啊,抱歉。”茕慌忙退后,让出门口的通道。
      刚才说话的男人发出嗤笑的鼻息,然后不加留恋的迈步走开。
      就像是普通到刻板的白领精英,带着度数不深的无框眼镜,在低调的衬衫西装外套了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一手拎着价值不菲的公文包,一手握着一本不厚不薄的书。
      并不是极度美丽的男人,却因为周身围绕的安定的气息,让茕一时移不开视线。
      男人坐进阳光里,翻开手中书本的素色封面。
      微卷的细软短发反出深浅不一的金棕色,整脸被光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一时间,原本不加修饰的不起眼,耀目异常。
      他不时翻过一页纸,安静的投入,将周围的嘈杂隔离在外。
      尽管在男人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孩童的清稚,茕却本能的愿意称他为,男孩。
      因为这一份干净和单纯。
      又也许只是被这难得的安定所蛊惑。

      为什么如此安定?
      而他被困在等待和心慌的焦头烂额中,不可自拔。

      告示板上显示航班到达的消息,茕按住胸口,压制狂跳的心脏。
      有意望向那个男人,依旧淡定的坐着,只是几乎不可察觉的笑了一下。

      见到痂,在十几分钟之后。
      他单手提着轻便的牛皮旅行袋,顺着通道雷厉风行的走出来。
      四目相对之后,茕紧张而故作热情的咧嘴,痂平静的脸孔上露出一些温和的笑意。
      突如其来的拥抱,茕被圈在手臂间,惊恐的说不出话。
      “你太紧张了,这只是两个多年不见的好友,重逢时的拥抱。”
      “啊。”
      痂松手,露出更多的笑意。
      “是第一次在手术台上执刀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和女朋友外出约会的感觉?”
      “什么?”
      “你现在的紧张程度。”
      “好吧,不开玩笑。”在茕尴尬的脸孔前,痂又开口,“你的车停在哪里?”
      “车前几天坏了,我今天坐公交过来的。”
      “哦,那走吧,我很久没有坐公交了。”
      茕快步跟上。

      痂,有点奇怪的轻浮。
      也许是他紧张得一塌糊涂,手足无措的窘样,在痂看来,确实很好笑吧?
      果然,他适应不了这所谓的新关系。

      离开候机大厅的时候,茕瞥见那个安定的男人正走向某个方向,表情是不可理喻的温柔。
      为什么如此安定?
      瞬间茕知晓了答案。
      因为他已经得到最重要的东西,此外,无所顾忌。



      巴士拖着老旧的身躯,缓慢行驶在公路上。
      车不太空,茕和痂并排坐在两人位,身侧紧靠着,随着车厢的晃动而左右摇晃。
      空中弥漫一股微弱的机油味。
      发动机的轰响掩盖住四周窸窣的说话声,气氛沉闷而骚乱。

      茕抑制不住强烈的睡意,垂头,搭拉着眼皮,昏昏沉沉。
      又一次猛烈的颠簸,他惊醒,坐起身,双手狠命拍了拍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几天熬夜了?”痂问,貌似漫不经心。
      “嗯,没办法,论文要改,还要为过几天的研讨会准备资料,我忙的快分身乏术。”
      “小心身体。”
      “……我是医生。”
      “是医生才更要提醒。”
      茕一时无语,痂轻笑。
      “这种状态,手术中犯困怎么办?”
      “手术的时候感觉不到困。”
      “是吗?”
      “今天早上九点我还在手术室里,不骗你。”
      “所以我说,是医生才更要提醒。”好像揶揄,也可能包含怒意,却无疑是关心。
      莫名的胆怯,茕转移开目光。
      痂忽然站起来。
      “我们下车。”他说。

      茕沉默的跟着 痂坐上出租车的后座,左边的人一如平常的稀松随意,轻声念叨:“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他看向那张浅淡着微笑的侧脸,然后匆忙回头,闭眼靠在硬邦邦的白色椅背上。
      黑暗中,头被某人的手掌顺势按向左边疑似肩膀的物体,气力不大,温柔却强硬。
      意识逐渐模糊,茕记得自己半是错愕半是惶恐的心悸,低落的愧疚,以及,安然的睡意。

      被手臂上的拍击叫醒,茕睁开眼睛,车已经停在自家门口。他急急从痂的肩膀上挪开,掏出钱包。
      “钱我来付!”
      痂霍地一阵低笑,好像了然,单手制止他的动作,另一只手递给司机几张百元的纸币。

      笑得……有些刻意,表现的感觉过于明显。
      茕一瞬间意识过来,他紧拉嘴唇,饶有意味的似笑非笑。
      为什么产生突如其来的深深的亏欠感,甚至掩过了令他手足无措的紧张情绪,他几乎就要深陷其中,忽略痂所展露的关心中微妙的不自然。
      这家伙,居然还敢取笑他的紧张,明明自己也紧张的要命。
      明明自己紧张的要命,却还企图做的温柔体贴好像细致入微,过分的让他心生愧疚。
      可是愧疚之类的,并不能加深人们之间的牵绊。
      所以,蠢货。

      茕唇边的笑意在下车后逐渐明朗,隐隐还透出一些轻快。
      他现在的心情本应该恼羞成怒,但是不可避免的温暖并愉悦。
      难得有,嘲弄痂的机会。

      “喂,痂。”
      “怎么?”痂关上车门。
      “你以为能瞒过我吗?你的紧张。”
      正如他所预料的,痂先是惊愕,而后全然坦诚的笑开来。
      “娱乐到你了吗?至少你现在不紧张了吧?”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痂这样明了的快乐的表情,他的心脏不合常理的搏动。
      也许是,也许不是。
      总有些原因,让他答应 痂的难得的任性,尽管他认为两个熟的快要烂穿的老友,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冲动。


      时间是各自回房后一小时,地点是茕的书房。
      门被不加掩饰的打开,茕抬头,看到痂全身清爽的样子,手中端着白色的陶瓷杯。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他说,“给你,double espresso。”
      “嗯,谢谢。”
      随着 痂走近的动作,茕闻到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还有,几不可闻的熟悉的沐浴乳的香味,就像他放在浴室的那瓶。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现在还没有。”
      “哦。”
      不再多说什么,痂找了本书,静静的退到沙发旁坐下,不知所谓的翻看。
      然后是整整六个小时,相对静止的房间。

      “痂。”茕开口,正如之前六个小时,痂所等待的那样。
      他站起身,把书放回原位。
      “帮我做研讨会的演示文稿,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都放在这个文件夹里。”
      “好。”

      因为是痂,所以不会说“放下工作,先休息”这样的话,而他可以在重要时刻依赖他交付他,也是因为,一早就说过,如果有谁可以让他全然安心与信任,那一定是痂。

      茕精疲力尽的躺倒在沙发上,声音虚脱到模糊。
      “我趴一会儿。”
      “嗯。”
      痂打开编辑器,熟练的操纵,嘴边是若有似无的浅笑。

      等到茕小睡一觉醒来,天还未亮,台灯的微光打在痂的脸上,他注视着电脑屏幕,看不出疲惫与否。
      “现在几点了?”茕问,一边揉着眼睛坐起来。
      “快到四点。”
      “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在我卧室的桌上。”
      “噢。”

      茕站在痂卧室的门口,恍如隔世的错乱感,让他一时无法挪动。
      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踏进这间房间,只记得上一次,这里堆满了书和杂物,决计不是这么干净到冷清的样子。
      很多东西都变了。
      静总在出差的状态,很久没有碰面,而在他们的新关系中,无论他或痂,谁紧张谁不紧张,他们之间这些年产生的微妙的隔阂,即使对方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也粉饰不了。
      幸与不幸,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甩走不该有的低迷,茕提着 痂的笔记本回到书房,兴起提议:“等有空了,我们去一次傀他们开的店吧?你的房间太空荡了,要买些东西装饰一下。”
      那两个继承遗产后钱多的无所谓奢侈的小孩,在他的建议下,在四处旅游度假修养的间隙,开了一间专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这件事,他跟痂提过,不过有些时日了。
      “好啊。”痂笑着答应,却不留恋这个话题,继续专注在屏幕的操作。
      茕偷笑,不去深究真正的原因。

      接通电源,他抱着电脑,盘坐到沙发上。
      茕喜欢这样极其随意的动作,在极其随意的空间里。
      而他找不到足够的随意感,很久了。

      没再说话,除了清晰的“嗒嗒”声,周围安静的彻底。
      两个男人分坐在房间两边,用着不属于自己的电脑,丝毫不觉不惯。
      茕称之为默契,作为他们历时二十四年友谊的积淀。所以不会像真正的恋人那般,因为生涩而亲近,因为不安而占有,又同时因为生涩而谨慎,因为不安而猜忌。
      他们的新关系,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处在家人与恋人的边沿,毫无激情,平淡而悠长,差不多是……老夫老妻。

      “嗤——”
      “笑什么?”
      “没什么,很无聊的事。”
      “哦。”

      好吧,其实幸与不幸,答案早已经了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it用法 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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