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9、（九）

　　李从嘉和周娥皇结婚后，两人如胶似漆，卿卿我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婚后不久，周娥皇回家省亲。李从嘉孤枕难眠，更深人静，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秋雨，他仿佛看到周娥皇发上绑着丝带插着玉簪，身穿薄罗澹衫的倩影，眼中笼罩着淡淡哀愁，深情地望着他。这一切都让他心驰神往，长夜漫漫，索性隔着窗帘，听外面的雨打芭蕉，就好像他和周娥皇在细语呢喃。
　　李从嘉用他生花之妙笔将他此刻的孤独寂寞、相思情切记录下来：云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他嫌原有的宫殿装饰配不上娥皇品味，于是淋漓尽致地发挥着他的浪漫和创意。
　　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装饰墙壁，以精美豪华的玳瑁为钉，用绿宝石镶嵌窗格，以红罗朱纱糊在窗上，夜晚时则悬一大颗夜明珠照亮，整个宫殿色彩斑斓，豪华无比。
　　他命人在屋外广植梅花，于花丛中修建彩画小木亭，仅容二座。
　　在这个不被外人打扰的小空间里，他们对饮、嬉戏、吟唱，乐而忘返。
　　每逢春暖花开，梁柱、窗户、墙壁和台阶之上，也都摆满梅花，李从嘉称之为“锦洞天”。
　　七月初七，李从嘉生日，他命人用红、白色丝罗百余匹，装饰成月宫天河的样子，他们夫妇二人和邀请来的客人，在这人间仙境里整夜吟唱作乐，天明才散去。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好一幅醉中曼舞，手拍阑干，好一番风流倜傥，神采朗逸！偃烛熄火，踏月而归，好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李从嘉用他瑰丽的词藻，如实刻画了他和娥皇的闺房之乐和旖旎柔情。
　　娥皇喜欢在香风熏雾中入睡，李从嘉便为她专设司香宫女一班，她所使用的焚香炉都用金银宝玉雕制而成，其中光是器皿就多达数十件。
　　清晨薄暮，娥皇梳洗过后，在嘴唇上涂山一层绛红色脂膏，转过头去，跟倚在床沿呆看着她的李从嘉撒娇，微微露着丁香似的舌头：“你这样紧盯着，着实让人羞愧。”
　　她的嘴一张一合，娇小红润得像一颗成熟的樱桃。
　　“谁教你生得这般美丽？生生让我忘了自己！”
　　她羞怯地娇嗔，他的嘴不失时机地凑上去，覆盖了那一抹绛红。
　　就在李从嘉沉浸在你侬我侬的新婚燕尔、享受着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时，北方的后周将领赵匡胤正在跟他的皇上柴荣商讨南征大计。
　　相差十岁的李从嘉和赵匡胤，他们的人生，在冥冥中就这样交织错杂起来。
　　虽然灭了北汉，但柴荣的脚步没有因为暂时的胜利而停滞下来。
　　在赵匡胤的建议下，柴荣派王景作为主将，向训、韩通为副将，从秦州出发讨伐后蜀。
　　后蜀主孟昶闻听后周进攻，在朝堂上急得直跺脚，问：“谁来说说，如何迎战？”
　　朝臣都不说话，孟昶无奈，只能自己拿主意：“封韩继勋为雄武军节度使，出兵迎战！”
　　这时，赵季札上前说：“韩继勋如何能抵挡后周之兵！”他说完见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便趁机毛遂自荐，“微臣愿率军迎战！”
　　孟昶也知道韩继勋确实不是善谋之人，就同意赵季札请求，封他为秦州监军使，联同王昭、李廷圭一起出战。
　　战事一开始，后周军队就毁掉了后蜀军的八个军营，势如破竹。赵季札惶恐，马上上书让孟昶解除自己职务，孟昶极为愤怒，下令将他杀死，让韩继勋担任领军任务。
　　后蜀大将李廷圭等人虽然努力迎战后周军队，依然不敌，退守青泥岭，韩继勋放弃秦州逃回成都。后蜀军观察使赵玭投降，从斜谷赶往秦州的后蜀援军全部撤退。成州和阶州相继被后周部队攻陷。
　　王景率部包围凤州，让韩通分兵把守，阻断后蜀兵力支援凤州。两日后，凤州被后周攻陷，五千后蜀将士投降。
　　后蜀的秦、成、阶、凤四州成为柴荣的疆域。孟昶相当害怕，上奏表给柴荣，并送上大批物资。
　　征伐后蜀其实不是柴荣的最终目的，所以他在取得后蜀三分之一疆土时就停止进攻。
　　他真正的目的，一方面是敲山震虎，让后蜀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是威吓住后蜀旁边的少数民族割据势力吐谷浑、党项等，以便他放心南征南唐。
　　955年十一月的一天，天高云淡，秋风微拂。
　　几位臣子正在御花园陪着皇上李璟吟诗作对。从这里放眼望去，正远远对着紫金山，山上四处，郁郁葱葱，间有一两株枫树掺杂其中，纷纷的红叶让目光流连。更有白鹭齐飞，悠远鸟鸣。
　　“冯大人，听说您最近作了新词，吟诵给在座各位听听如何？”宋齐丘打趣道。
　　“在陛下面前，臣怎敢献丑？”冯延己扭扭捏捏地说。
　　“冯大人不必过谦，朕也想听听。”李璟大笑着鼓励道。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阑干独依，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冯延己摇头晃脑吟颂道。
　　李璟听完，好你个冯延己，想借诗词影射朕的皇朝不稳！当即发怒：“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冯延己慌忙跪下，说：“此首诗词之意境，怎堪匹敌陛下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微臣献丑了。”
　　不愧是宠臣，这吹捧主子的本事很是讲究。
　　李璟已经是南唐诗词界的翘楚，尤其是他提到的两句诗词更是天下闻名，无人不知。
　　李璟转怒为喜：“无妨、无妨！”
　　大家悬着的一颗心落地，继续七嘴八舌品评。
　　“不错！犹以‘皱’字用得极其传神！”
　　“举头闻鹊喜，戛然而止，如池塘涟漪，波折不停，却意味无穷。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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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前方送来急报。”太监进来禀报道。
　　“呈上来！”
　　不看犹可，一看让李璟浑身血液倒流，他倏地站起身破口大骂：“简直欺人太甚！”
　　原来是讨伐诏书！此诏书主要内容是：蠢尔淮甸，竟敢抗拒大帮，盗据一方，越位称帝。晋、汉时代，国家不宁，而尔等招纳叛亡，共助凶逆。李金全占据安崇，李守贞反叛河中，尔等大起军队，前予支援。压迫侵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与契丹来往，仗势侵犯徐部，沭阳之战，曲直可知。勾结契丹，至今成为中原之边患，结连并垒，实乃我之世仇。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几位刚才还言笑宴宴的臣子，见状噤若寒蝉，立在旁边。
　　“陛下，为何如此大怒？”道姑耿先生问。
　　“柴荣准备讨伐南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璟气愤地将讨伐诏书递到她手上。
　　说起这个道姑耿先生，她是将校耿谦之女，生有异象，容貌如玉而手作鸟爪，披一件碧霞彩帔，望之如神仙中人。以道术高深和容颜不凡而闻名。
　　李璟召她入宫，甫见便龙颜大悦，赐她庭院，让她常住宫中。
　　耿先生有几样拿手本领，变麦为珠、削雪成银。每次表演都博得满堂掌声。
　　取小麦放在银炉上烧，就成了圆圆的珍珠；取白雪捏成一团投入炭火中，过一会取出来就成了灿烂的银锭。
　　她怀孕近九个多月，大腹便便，眼看要生产，李璟心急，问：“你身子有何不妥？”
　　“陛下，臣妾的儿子不是常人，今晚必定天有异象。”
　　“果真如此？”李璟笑笑，心生好奇。
　　“陛下，您就静观今晚天象吧。”
　　果然，雷电交加风雨大作，通宵达旦。
　　待到早晨，她的肚子恢复平坦，可也没有生出孩子。大家都觉得她真是个奇女子。
　　看完这封讨伐诏书，耿先生微微笑着说：“他来便来，陛下难道还怕他不成？”
　　“哎，南唐刚历经战争，国库空虚。否则，朕有何担心？”李璟握着耿先生的手爪，忧心忡忡地说。
　　耿先生若有所思，微笑不语。
　　讨伐诏书说得很清楚，准备从攻打寿州开始。柴荣封宰相李谷为主帅、王彦超为副帅，帐下十二员大将跟随，率领大军即日已经浩浩荡荡奔南唐而来。
　　为何柴荣要先攻取寿州呢？柴荣的部署是相当具有战略高度的。
　　南唐和后周的分界线是淮河。淮南十四州中最主要的城池有光、寿、濠、泗、楚五个州，其中以寿州最为重要。寿州紧邻淮河，如果攻下寿州，那么从寿州顺淮河而下，可以进一步攻取濠、泗、楚三个州，而且后周的都城汴京经寿州就可毫无妨碍直达南唐都城金陵。
　　所以，能否取得寿州这个交通枢纽是进攻南唐成败的关键。
　　李璟深知柴荣来者不善，只是今日方知他竟是世间少有的下棋高手。
　　趁其力竭，攻其不备，直抵要害。
　　他急招宋齐丘、冯延己、孙晟等人商议对策。
　　“众位爱卿，后周虎狼之心，欲夺取寿州，逐步蚕食我南唐。诸位说说，如何抵御？”
　　“后周攻寿州，必然要渡过淮河。现在正值隆冬，淮河水浅不易行船，冰冷刺骨，士兵难以赤身轻易渡过。故后周目的应是恐吓为主，我方加强寿州防守便是。”冯延己奏道。
　　“防守固然重要，但寿州守军不到一万人，兵力不足。务必派出大军增援寿州，以防后周强渡淮河。”宋齐丘说。
　　“臣以为，二位大人说的不无道理，除防守支援寿州，还要派另一只大军驻扎在濠州，以防寿州一旦发生危险，能及时赶赴救援。另外，须加派巡江人马，及时通报敌情。”孙晟进言道。
　　“几位爱卿说的是！”
　　李璟下诏封刘仁赡为清淮节度使，驻守寿州，并沿着淮河修筑工事，加强城防，以抵御敌军。同时封刘彦贞为神武统军领兵二万增援寿州，封皇甫晖为应援使、姚凤为应援都监，统兵三万驻扎在濠州，准备随时支援。
　　长子弘冀在润州驻守抽不开身，李璟只得将六子李从嘉召来担当都虞候沿江巡抚使。这是李从嘉新婚后第一次远离周娥皇，而李从嘉也是第一次参与国事。
　　李从嘉日夜巡江的这段时间，娥皇感觉咫尺天涯，日夜无眠。
　　她躺在象牙床上，看着窗外樱花落尽，不禁又怨又恼。她恼恨后周燃起的战火，她恼恨独守空帏的凄凉。
　　她美丽的双眼，茫然失神地望着床头的熏笼，期盼从嘉早日回来。旭日临窗，她也无心梳理头发整理衣装。
　　李从嘉爱妻情切，趁着一些闲暇急马奔回金陵。见到娥皇鬓发蓬乱、愁眉苦脸，红色的胸衣被泪水打湿，他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当即写下一首词送给娥皇，慰藉她满腔的痴情。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熏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鬓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