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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狂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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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沈家時,屋內沒有人。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客廳後才看見沈母留在桌子上的留言:『今天去上插花課,下課學員要一起去吃飯,天黑前會回家,中餐晚餐自便。』字跡行雲流水,看得出對於鋼筆的習性運用的很是熟悉。何鏡弦發現這家人總是在小細節上透漏著何謂低調奢華;乍看之下不是豪華鋪張,但細看不難看出這家子生活品味之高。無論是家具挑選,亦或是生活習慣。何鏡弦就從來沒看過她媽一大早用精緻的茶具泡紅茶在客廳享用,更沒看過她爸用鋼筆寫過字,再加上沈光暉大手大腳的花錢方式。想到這,何鏡弦發現她早上來拜訪時並沒有看沈父,假日一大早就不見人?何鏡弦好奇開口:「怎麼都沒看見你爸?假日也要上班?」
「喔…他平常都待在瑞士,過節才會回來,我也半年沒見到他了。」沈光輝邊搬貓砂邊說,見狀何鏡弦也上前幫忙拿東西,小貓發現回到熟悉的地方,在籠子裡吵著要出來。
「謝啦!幫我把東西搬到我房間,順便再幫我把嘿美放出來。」
沈光輝房間在廚房相反方向最裡面的那扇門後,一進門就是一張加大書桌與書櫃、擺在窗邊的單人床與房間角落幾個健身用啞鈴跟彈力帶構成這房間的日常要素。非日常要素莫過於超大書桌上擺了三個電腦螢幕,還有好幾台不知名的主機與連得亂七八糟的電線擠滿了桌下的空間,其中一台電腦主機讓何鏡弦覺得很新鮮,全透明機殼配上內部的發光零件顯得很有科幻感,散熱風扇連扇葉上也裝了藍燈,隨著風扇轉動成了一個藍色圓圈。書桌旁有一個大型展示櫃,裡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手辦公仔,從美國超級英雄到日本動漫腳色應有盡有,櫃子裡甚至還有裝有展示燈可供展示。
正當何鏡弦注意力被展示櫃裡形形色色的新世界吸引走時,一抹小黑影似乎對神祕的桌下空間很有興趣,一進房裡就往桌子下鑽,沈光輝連忙叫何鏡弦一起跟他把桌下的主機全部移出來抓貓。桌下容易卡灰塵,加上又堆了一堆電線主機,一移動就弄得滿室塵埃,搞得何鏡弦噴嚏連連。
「你桌子底下也太髒了,都是灰塵,是有沒有在打掃啊?」
「誰會三不五時亂動主機跟電線?更何況主機有靜電本來就容易卡灰塵。」
何鏡弦抓起一把快打結的電源線與網路線:「人髒還有理由了,這一區太誇張了,你好歹整理一下電線好嗎?用不到那麼長你把他捲起來會死喔!」
「做事情講求先後順序,先把貓抓出來再做打算。」
好不容易把整個桌子下清空,終於看見小嘿美縮在角落,玩掉落在地上的手機充電線。沈光暉一把撈出小貓,小貓身上沾了不少灰塵,觸鬚跟眉毛上也黏了不少蜘蛛絲,看起來十分狼狽。
「這麼髒,可不能上我的床。我先帶她去浴室洗澡,妳幫我把這邊恢復原狀吧!」說著從衣櫥抓出一件浴巾往浴室走去,留何鏡弦在房間內,獨自面對一堆主機與電線。
對於自己好好一個假日早晨窩在一個昨天才認識的男生房間裡幫他整理電線主機,何鏡弦只能當作自己在做無償志工,心情才不會太差。扣掉阿帽這是他第一次進到男生房間,這裡很符合何鏡弦對於理科男生的想像,一堆電腦與不知名主機,一堆手辦模型,看起來就很少拉開的窗簾與窗戶,不得不說這氛圍跟沈光暉陽光帥氣的外型大相逕庭,閉嘴不說話真的感受不到他身為理科男的本質。想到這何鏡弦想起了沈光暉的『自稱畫家說』,環顧房間四週並沒有看見任何繪畫用品,當時果然是在找藉口騙自己。
何鏡弦很想屁股拍拍走人,但想到小嘿美之後要在這房間住一陣子,有可能又要鑽進桌下這可怕的異度空間,只好留下來幫忙整理。
「我是為了貓好。」何鏡弦忿忿地想。
何鏡弦把快打結的電線全部拔掉,用紙巾沾水擦過,捛順了捆好插好,又將主機整齊擺好,怕散熱不佳又將其中間隔加大。忙了一陣子整理好後,沈光輝正好從浴室出來,胸前抱了一坨用浴巾包著的小球,小嘿美腦袋瓜露在浴巾外面,一頭毛溼答答的很是狼狽。沈光輝進房後先用洗衣籃將小嘿美罩住,起身將被水淋濕的上衣脫掉往地上一丟,朝衣櫥走去從裡面撈了一件背心穿上,完全不顧現場另一人的感受。
旁觀了整場換衣秀的何鏡弦腦子裡一片空白,男生裸體她不是沒看過,死的大體解剖課她看過;活的醫院實習見習跑病房時也看過,但認識第二天的男生裸體她就沒看過了,不知道身為剛認識第二天的女生會有的正常反應是什麼,不自覺地,又開始回想如果是阿帽會怎麼反應。
「去他的阿帽!」,何鏡弦心想,阿帽看了另一個男生的脫衣秀才不會有任何反應。
換好衣服拿著吹風機蹲下來的沈光暉好像才發現何鏡弦還在場一般,說了句「抱歉忘了妳也在」就著開始幫嘿美吹毛。看那表情,何鏡弦很確定他知道自己在場,大概是真戲弄自己上癮了。
「小屁孩,男生裸體我也看過不少,你這樣的只能算一般般。」何鏡弦不甘示弱回了一句。
「是呦,不塊是醫學院的,什麼經驗都很足。」沈光輝臉上仍然掛著笑,但那笑何鏡弦怎麼看怎麼想賞他一巴掌。
花了將近一小時好不容易才把嘿美的毛吹乾,想到之後洗澡都要這麼費工夫何鏡弦不禁佩服起沈光輝毅然決然帶嘿美回家的決定。如果是自己這種做事三心兩意,一個決定都要再三思考才能做出決斷的人,應該做不到將見面不到三十分鐘的小貓抱回家養,畢竟事後要承擔的責任並不小。再比對沈母對沈光暉的評價,雖然不知道其中摻了多少水分,從他今天的表現並不像自己一開始以為地那麼誇張,在獸醫院打預防針的時候他也有幫忙獸醫抓貓,比起只能傻站在一旁的自己有用多了,覺得自己比不上一個屁孩的感覺並不是太好。
洗完澡吹完毛小嘿美又開始新一輪的探險,為了避免危險沈光暉先將房門關起來限制她的活動範圍,再交代何鏡弦用逗貓棒陪小貓咪玩,消耗她體力好讓她睡覺,自己則去收拾為了替貓洗澡而一片狼藉的浴室。何鏡弦這輩子沒跟貓玩過,只好挺直了腰版跪坐在地上,手上拿著逗貓棒在地上揮來揮去。小嘿美反應不大,興趣缺缺的側躺在地上,一隻爪子伸長試圖抓住逗貓棒尾端的羽毛,沈光輝整理完浴室出來看到這一幕又笑彎了腰。
「看妳跟貓玩的方式就知道妳平常是個無趣的人。」說完一把拿過何鏡弦手上的逗貓棒,或甩或盪,逗貓棒上綁著的羽毛像是之真正的鳥一般,一會兒在空中上下來回飛,一會兒降落在地上左蹦右跳,加上沈光輝嘴裡不時發出的口哨聲,抑揚頓挫,頗有吹成一首歌的趨勢。小嘿美被這麼一逗,興致遠比方才更高。跟著羽毛跳躍,轉圈,奔跑,沒五分鐘就累得在地上喘氣。何鏡弦看向沈光輝的眼神則多了不少崇拜與佩服。
「好強,你以前養過貓吧?」
「算是啦!這些東西手機查了就知道了,妳剛剛跟她玩的時候就顯得很無聊,她當然也興趣缺缺。」說著將逗貓棒放進櫃子收起來,再把已經放電完畢的小嘿美抱進寵物睡床。何鏡弦看了看沒自己的事了,站起身開口說:「看樣子沒我的事了,我就先走啦!保持聯絡,多拍幾張小嘿美的照片傳給我。」
沈光輝看看時鐘,十一點半,接近午餐時間,便提出中餐邀約,算是陪他帶小嘿美去看醫生的謝禮。何鏡弦連忙回絕,她自認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今天在獸醫院還完美還原了見習醫生在醫院的唯一功能—移動路障。
「可我剛好有一間很想去吃的早午餐店,自己一個人去吃顯得很可憐耶,一進去就被問幾位用餐,回答一位店員還會丟來一個『你是邊緣人』的眼神。一個人點餐限制又很多,妳一起來啦!」沈光輝皺起眉頭,用了近似於撒嬌的語氣說話。
「噗…什麼是『你是邊緣人」的眼神啊?」
「理工男都能體會的眼神妳不懂啦!一起來啦,我請客嘛!」
何鏡弦想了想便說:「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儘管提。」
「我買單吧!算是你昨晚陪我喝酒的賠禮。」
早午餐店位於車站附近,沈光暉本打算開車過去,但見識過昨天塞車車陣的何鏡弦堅持要騎機車,見沈光暉面帶猶豫,何鏡弦二話不說直接跑回家,一進家門在玄關拿了機車鑰匙跟安全帽又出門了,連給何母問要不要煮中餐的機會都沒有。
「妳騎機車安不安全哪?機車很危險耶…肉包鐵出事很危險的,還是我開車,就算塞車是我在開車又不是妳在開…」
「這麼近兩個人去吃個飯開什麼車?」語畢何鏡弦跨上機車,回頭招呼沈光暉:「而且你家車又那麼囂張,我從十八歲開始騎車騎到現在,大都市車那麼多我都沒出過事了,這個小地方車有首都多嗎?上來!」
見反對無效沈光暉只好嘟嘟嚷嚷跳上機車後座,抓好扶手,機車發動絕塵而去。
正中午太陽很是毒辣,兩人在太陽下曬了十分鐘已經汗如雨下,好不容易進了早午餐店裡冷氣一吹才彷彿又活了過來,服務生帶完位兩人就坐後立刻拿起桌上的冰開水一口喝掉。
「怎麼覺得一年熱過一年,這地球恐怕是快要爆炸了吧…」男孩子容易流汗,此時沈光輝額頭全是汗,冷氣一吹手臂上的雞毛疙瘩全束起來。
「你是要地球自燃爆炸嗎?這是溫室效應引發的現象,只有某自由大國大統領拒絕承認這個事實。」何鏡弦將衛生紙遞給沈光暉,沈光暉說了句謝謝後攤開衛生紙往額頭上擦。
「又不是只有溫室氣體才引起氣候變遷,太陽輻射啦、軌道變化啦、洋流改變都是原因,又不單單是因為溫室氣體影響的。」
「幾乎所有科學家都認為是人類活動引起氣候變遷的喔…」
「所有人都這麼說不代表就是事實,看看什麼『三人成虎』啦、『人云亦云』啦,學科學的人怎麼可以那麼沒有科學精神。」
「需要我拿畢業證書給你瞧瞧嗎?科學家說的話跟普羅大眾說的話怎麼能比?」
「誰要畢業證書了,我是說懷疑的精神,科學家又怎麼樣了,中古時代的科學家還以為地球是平的,亞里斯多德也曾經提出過四大元素的說法,那也不是真的啊!」
沈光暉的話讓何鏡弦一時無語,眼前這大男孩的腦袋結構真的挺不平凡的。何鏡弦笑著開口:「這麼會回嘴,大學怎麼沒見你加入辯論社?」
「跟人吵來吵去不是我的風格,我比較喜歡一句話堵得別人無話可說,回饋回來的表情,讓我很開心。」沈光輝說完喝了一口水,說:「就像剛剛的妳一樣。」
「誰跟你說辯論社就是兩邊吵來吵去,我們是在針對議題作正反兩面的分析好嗎?在訓練口才之餘還訓練你客觀的看法。」
「是喔…但你不否認在台上合乎情理的吵架還能光明正大欣賞對方吃鱉感覺很好吧!」
「……」又被對方一句話堵得一口氣吐不出來,但又反駁不了對方,何鏡弦只能深深吸一口氣又深深吐出滿腹不爽。
兩人點的餐點很快就上桌了,吃完了正餐開始喝附餐的飲料,何鏡弦喝的是一杯拿鐵不加糖,沈光暉的是一杯全糖奶茶,奶茶上桌了舉起手還往裡頭又加了兩匙砂糖,那滿滿的糖分讓何鏡弦看了乍舌。
「你那杯奶茶也太甜了,小心發胖。」
「我的工作跟嗜好都很耗腦力,補充高熱量是應該的嘛,最重要的是…」沈光輝拿湯匙攪了攪那杯加了滿滿的糖的奶茶,笑著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齒:「我啊…是吃不胖的那種體質。」
那欠揍的笑臉讓何鏡弦牙癢癢。「這該死的屁孩」,何鏡弦心想,不想承認心中對於吃不胖體質帶著一絲絲的羨慕與忌妒。
回想了一下這一天半的相處與對話,何鏡弦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難道眼前這屁孩不是社交障礙而是性格有問題?』原本以為對方是媽寶,但在小嘿美事件的處理上看得出來他做事情挺負責任的;至於社交障礙,看他跟服務生還有獸醫的交流又不像,頂多像是自我中心的中二少年,而說話喜歡一口氣堵住對方讓對方氣得要死的部分,不就是一個高階的中二少年嗎?被自己想法娛樂到了,何鏡弦不禁笑了出來。
被何鏡弦的笑聲引起注意,沈光暉又擺出那張百萬瓦亮度的笑臉:「大姊姊是在笑些什麼呢?說出來讓我笑笑吧!」
「呵呵…你知道我剛開始以為你是亞斯伯格或是社交障礙,你媽怕你交不到女朋友所以才問我媽一起出來吃飯嗎?」
聽到何鏡弦的回話沈光暉眉毛一挑:「喔…就跟我剛開始以為妳人群恐懼症不敢說話所以妳媽拜託我媽帶我去給妳認識一樣嗎?」
「哈哈哈哈…所以你媽到底為啥這麼著急你交女朋友阿?你才二十二不是嗎?」
聽到這個問題,沈光暉笑臉一僵,隨後馬上又掛上笑臉,說:「可能因為我從來沒帶過女朋友回家,也沒提過我有交女朋友所以她擔心吧!」
何鏡弦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笑臉一瞬間的破碎,照舊跟沈光輝互相抬槓,從對方的說話方式到做事態度吐槽到髮型穿著,一頓飯在輕鬆的氣氛中結束。
何鏡弦站在家門口,鑰匙握在手上,遲遲無法轉開門上那道鎖。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父母發表她的離家宣言,昨晚負氣離家,回家時與她發生衝突的何母早已就寢,今早連早餐都沒吃就忙著去看貓,途中返家牽車也沒跟何母打過照面。她在停車場確認過,家裡的車都在,也看過門外的鞋櫃,何母外出常穿的那幾雙鞋也靜靜躺在鞋櫃最顯眼的地方,此時此刻進家門是一定會與何母面對面的。但她心中又存有僥倖,今天在沈家看見沈母的留言,說不定何母會跟社區阿姨們一起在插花課結束後去吃飯。
何鏡弦就這樣站在家門口,直到何父外出替何母買東西時,門鎖轉動的聲音才打斷了她的天人交戰。
甫一開門便看見方才兩夫妻談話內容的主角,何父也是一愣,之後便語重心長的對何鏡弦說:「好好說話,妳的決定爸爸都不會干涉,妳的夢想我也不會介入,只要妳知道妳在做些什麼,將來不會為此後悔就好。」說完拍拍何鏡弦的肩膀,換上外出鞋往外走去。
一直以來,何鏡弦都覺得這個家發聲作決定的人是何母,直到方才聽了何父的話,才驚覺家中掌握一切事情走向的說不定是自家那個話不多的父親。表面上說不干涉,前提卻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與『不會為此後悔』,她哪裡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是順著所有畢業人士找工作進入職場,至於未來會不會為此後悔,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何母在客廳聽見何父的說話聲,以為在問她要買的東西,放下手中遙控器走到玄關問道:「老公你說什麼?錢包忘了拿嗎?」,卻看見倔著一張臉的女兒就站在那裡,手裡握著一串鑰匙不願放開。
氣氛有點尷尬,何母只好一句話打破沉默:「回來啦…晚餐會在家吃嗎?」
「嗯…」何鏡弦仍舊沒有打算放下鑰匙,彷彿那串鑰匙是她的武器,一但何母展開攻勢她就要抓著鑰匙反擊。
「鑰匙放好進來吃水果吧!我切了奇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