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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你好,过往 ...

  •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很大,来往的客人都带着雨伞。梅雨季节就是这样吧,雨天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雪穗把雨想象成雪。外面鹅毛大雪漫天纷飞,在屋子里面即使什么也不做,就对着小火炉发呆也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如果再有个老爷爷在旁喝着酽茶讲故事,盛茶的铁杯子里面被各种茶叶的颜色镀上了一层层狼藉斑驳的茶锈,可老爷爷并不在乎,他甚至颇为得意,这是他多年努力的结果,来往的亲戚近邻对自己的宝贝杯子很是嫉妒吧,老爷爷这样想着。他端起茶杯,蜻蜓点水般地抿一小口被小火炉烧得滚烫的茶水,然后慢悠悠地讲述自己纵横一生的传奇故事。在听故事的间隙,你或许可以听见飘雪的声音。
      小火炉、飘雪、滚烫的茶水,村落、小镇、听雪的人群,那是多么美妙的时空停歇。
      那个听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小女孩吧,雪穗这样想着,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或许自己真的曾经就是那个小女孩,或许这些是听来的别人的经验,也许是一个梦。
      雪穗经常会梦到银白色的一片,雪与雪之间会喃喃细语,它们落下的时候你碰一下我,我碰一下你,像课间十分钟女孩们的相互打闹,她们因为知晓了对方的秘密,变得放肆而大胆,她们挤眉弄眼地嘲笑对方,触碰对方,亲近对方。雪落到万物上面,齐齐像商量好了一半,“刷”一声一动不动,再也不说话。她们变得安静而从容,她们有了新的使命,滋养万物,让万物拥有一个白色的梦,让万物在整齐划一的银白中感受联系在一起的安宁与神秘。落是舞蹈,落下是宿命,坦然接受一切。可一望无垠的银白色又像是一场新戏的开场帷幕,从这里之后就是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新的世界,想到这里雪穗快要哭了,不知道是因为无望还是因为感动。
      “九五,7号房。”
      雪穗想着,经理叫了一声。雪穗拿上自己的包,到了7号房,搀扶着客人走进房间。
      打开灯,雪穗看着眼前的客人,前几天来过的吧,雪穗有印象。
      客人没有脱衣服,他一进来就面对天花板躺下,一副累积了的样子,他闭上眼睛,仿佛自己沉入了海底。
      真是个怪人,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吧。来这里的人,一大半都是心事重重的人,别人以为蓝雨霁是个快活林,其实是个悲伤地。雪穗想起来,前几天这个人来也是这样,感觉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那里边肯定非常动荡。铺床的时候,他一直侧着身子,用左手臂支着自己脑袋,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一副名画:微笑着的蒙娜丽莎。
      想起蒙娜丽莎,雪穗就觉得好笑,来往的客人总是以千奇八怪的句子赞扬自己。
      “你长得很像一个明星,特别是你嘴角微微上扬的十五度光晕。”
      “你皮肤真好,你用牛奶泡过的吧。”
      “你这颗痣是做上去的吗,真性感。”
      “哇,猫好大,刺青的时候很疼吧,真可爱,很适合你。”
      “你是我老婆就好了。”
      “你知道梵高吗,你真像他画的蒙娜丽莎。”
      梵高跟蒙娜丽莎什么时候认识的?
      雪穗并没有戳穿这一点,所有客人对自己的恭维,她都看成是真心诚意的赞美,她都回应以真心诚意的感谢。雪穗喜欢自己的工作,她心中有一个渴望,因为这个渴望,她才选择了这个工作。她想让他们舒心。
      雪穗解开衣服,小鸟般偎依在奇怪客人的身边。客人不停地在雪穗的肚子上画圆圈,手势很轻,他并不看自己,似乎在自己的思绪里捋出杂乱的线头出来。雪穗看着客人的手,那是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比女孩的手还精致,隐隐间似乎可以感受到手运动时所散发出的某种奇特光晕。一种奇妙的亲密感通过客人的指尖渗入到雪穗的体内,仿佛露珠沾上了荷叶。
      这是能够唤起古老感受的触摸,这种感受你或许在人生的很多个瞬间可以领略其风景,或者在人生的某一个空间可以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鲜活气味,那种风景,那种气味究竟是什么,难以用文字具体描述,即使最伟大的小说家也不行吧,每每有这样的风景,有这样的气味,雪穗都感怀造物主对自己的恩赐,这种敏感的神经让雪穗更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现在的人生是自己想要的吗?雪穗想到雪花。
      “你觉得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雪穗盯着客人的脸,客人望向虚空,他的表情古怪难以捉摸,几分戏谑,几分认真,甚至有几分虔诚,几分茫然。
      雪穗不知道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她暂且让客人说下去,现在自己聆听比发表观点更重要。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喜欢。”
      “你为什么喜欢?”
      为什么喜欢?
      对于这个问题,雪穗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这个问题,雪穗隐约觉得,可能跟自己的某次经历有关,但雪穗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雪穗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泣,从那儿以后,雪穗跟很多男人上过床,雪穗发现,自己的长相很是讨男人喜欢,不管自己喜怒哀乐如何,好像每一种表情都会让他们发疯,雪穗为自己的这种特质感到异常兴奋,她也执着地把自己的这种特质发扬光大。
      她经验着男人们,欢欣喜悦地接纳着他们,从不挑拣,任何想入非非的男人都是来者不拒,她也乐意为男人做任何事,除了接吻。
      或许自己现在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吧,22岁的女孩,在城里最大的场子蓝雨霁上班,居然还有初吻,经验会限制人的想象力,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发生在雪穗身上的任何事件,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雪穗自己有时候会静下来心来想一想,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是好奇,雪穗何以成为这样的血穗。
      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吗?
      每次,心里的某个角落都会响起这个声音,每次,雪穗都会“哐当”关上沉重的大铁门,把那个声音关在里面。她潜意识里不想听到这个声音,为什么不想听到,雪穗也不知道。
      上学实在无聊,雪穗很小的时候就打算离开自己出生的小镇,在这个地方,小时候自己一直很快乐,那是一种无忧无虑的懵懵懂懂的快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心就空了,她忍受着这个无聊至极的小镇,小学、初中、高中,她一一听从家里人的安排过来,高中毕业,十八岁她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座小镇,来到了Z城,在上火车站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毕业证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要接触更多的人,这就是雪穗来到Z城的目标。起初她进入一家服装场学做服装,从学徒做起,雪穗以为进去是服装设计,自己设计好各种款型的衣服,由试衣模特试穿,然后上T台,在各种时装周上亮相,一鸣惊人,名利双收。可现实总是个调皮的小朋友,你想让他躺着,他偏站着,你想让他站着,他跑得比谁都快,处处跟你对着干。可能小朋友还是那个小朋友,只是我们大人太自以为是。雪穗进去的第一份工作是等待。从布场把布匹运回来,验收合格之后,质量过关的会送去蒸汽机上面过气和送布,保持布区的稳定性,一些特殊的布料,倘若不经过72小时的松布时间,直接裁剪出来,尺寸偏差会很大,雪穗就整天待在松布机旁,盯视着轰隆作响的机器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把一块布压了又压。过了三个月,雪穗直接跳过电脑拉布、查片、定珠、电脑车花、拉捆条、平车、冚车、锁边机等工序,直接进入尾部生产部门,负责中查,所谓中查就是专门负责查衫,把关质量问题。场子里面的人议论纷纷,说是场长有次视察,一共半小时的时间,在松布车间就呆了二十八分钟。还说雪穗每晚都要去场长房间喝咖啡。车间的老阿姨妈妈们也左右看雪穗不顺眼,但又不好伸张,只能把气咽在肚子里,或者在背后用舌根把雪穗嚼烂。更有甚者,当着雪穗的面,说自己老公没本事,有三个小孩,全家靠自己撑着,好像雪穗做中查,她们就要下岗一样。雪穗理解阿姨妈妈们的心思,她也讨厌搞特殊待遇,她心里清楚自己有能力做中查,而场长是个好人,他更多也是看到她的实力,他们确实喝过咖啡,场长觉得不应该埋没人才,觉得雪穗不是一般人,可能场长对雪穗有其他情感,但直到目前为止,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但这些谁相信呢?如果一个女人貌美,你做任何事情,别人只会盯着你的脸。
      雪穗厌恶纷扰,她从纷扰中出来,不想再回归纷扰。而且三千块的工资根本不是雪穗能够接受的生活支出。雪穗想过一种拥有很多金钱的人生。工厂里面的漂亮女孩很多都会匆匆离开工厂,出去去了那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经过小姐妹的介绍,KTV、夜总会,雪穗都进去呆过,三年的时光让雪穗呆腻了,通过朋友的介绍,她来到了蓝雨霁。
      KTV、夜总会是沙漠,而蓝雨霁是下雪的地方。得出这样的结论,完全是雪穗的一厢情愿,可人生不就是一厢情愿的人生吗?
      雪穗想到她的小姐妹,一个朋友,总是会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与愤世嫉俗的危险,她觉得自己的朋友难免会让自己走进一个死胡同里面去,但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这就是她自己的宿命。她和自己成为朋友,完全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特立独行的一面,自己一直在掌控着自己的人生,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在怎样的人生,反正自己是快乐的,而在自己的朋友身上,她看不到一点儿关于生命的热情,她似乎只是得过且过着,一边愤怒地鄙视所有人一边做着自己鄙视的工作。
      一个人真的能够控制自己的生活吗?
      朋友曾经这样问过雪穗,但雪穗没有回答,世间的事太过复杂,自己的经验只是自己个人的经验,你不能给任何人灌输,路还得靠自己走,每天都是新的。如果真的有模板可以寻找,有榜样可以学习,那也是在生命让灵魂进入的时候,而现在,自己的朋友甚至连生命都没有。雪穗不想评判自己的朋友,她不想评判任何人,也觉得没有资格评判别人,人先得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的朋友蓝雨霁编号是36,因为朋友算了一下,按目前的收入,干到36岁,她可以在Z城买套房子,还可以拥有一辆能够开得出去的车。可她想过有了房子和车,以后靠什么生活呢?雪穗不想现在告诉她这个,谁也没有权利去破灭别人的希望。
      在蓝雨霁的这一年时间里,雪穗见识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客人,在这个欢愉场,雪穗感受着金钱所能够带来的极度快乐与悲凉。
      很多时候,雪穗都觉得这些人很可怜,在纷乱的世界中,痛苦纠缠着每一个人,人人想从中挣脱出来,借助各种各样的形式,感官世界的刺激总是离不开这种挣脱,刺激挣脱挣脱刺激,循坏往复,到处是空洞的眼神和不明所以的冷笑。
      “你可以在我嘴里撒尿吧?”
      一个打扮精致绅士般的男人真诚而又礼貌地轻声询问雪穗。
      “我试试吧!”
      不管怎么样,雪穗想试试看,她不忍心拒绝这个看起来被各种事物捆紧绑死已无处可逃的男人,她看着他那期盼的恍惚躲避的眼神同样轻声地回答到。
      终究怎么样也出不来,雪穗不擅长做这件事,绅士男人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几天,绅士男人让雪穗提前喝下一大瓶矿泉水,好满足自己的愿望,这个要求被雪穗拒绝了,绅士男人提出价钱,她询问自己的朋友,朋友问了价格,说了句,“你就把他们想象成马桶好了。”
      自己真的没有这么高的觉悟,雪穗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场上的所有节目,对那些专有名词也背得烂熟于胸,当真正用到的时候,雪穗还是不能够应对自如。
      几次下来都失败了,雪穗也不再勉强自己,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底线了,之后客人再提出诸如此类的要求,雪穗毅然拒绝,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自己不开心了,雪穗第一个想到的是远离它!当她知道自己能够走多远的时候,她就不会多跨出半步。
      雪穗时常会想到那个打扮精致的绅士,和他提到的那个要求。从气质看出来,他一定是个成功人士,很可能是掌握了某种技能的精英。可他的言谈举止却很拘谨,即使来到蓝雨霁,他也不能彻底地享受生活。严肃是他生命里永久的课题。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拥抱生命的多姿多彩,我们都是活在世界一隅的人,用世界一隅的阳光看全世界,怎么会包容拥抱整个儿世界呢?雪穗有些伤感,她想着,自己本应该做得更好。绅士可能是个父亲,是个丈夫,是个儿子,是个上司,是个管理一方的官员,是某人的表哥,无数个身份。大家都很关心身份,可谁关心过拥有身份的人本身?一个人生下来吸收了太多的东西,如果不能把污秽残渣及时排泄出去,这些污秽残渣对待在身体里发酵腐蚀。我们需要出口。雪穗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这些个女孩。
      不管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痛苦、喧嚣,爱恨情仇。蓝雨霁里的女孩有男朋友,有的甚至已经结婚,有些人人知道自己的爱人的职业,绝不部分的人都不是很清楚。雪穗怎么样也想象不到,两个相爱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对方是做什么工作的呢?雪穗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世间的很多事雪穗也理解不了。有很多男人还鼓励自己的女人工作,心安理得地花她们挣得钱,还对她们指手画脚,甚至会动粗。这是让雪穗最不能容忍的。
      想到自己的朋友雪穗又伤感起来。
      “你干嘛不踹了他。”
      雪穗第一次提出这个八卦的建议。
      “他缠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把手机号码换了,家搬了,也换个地方工作,他上哪儿去找你。”
      “你不懂,哪儿都一样,这就是我的命吧。”
      “他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要耗在他身上?”
      “每次谈我都是这样想的,可每次我遇到的人都一样,我现在很累,我不想再换了,就这样吧。”
      说到这里,雪穗不再言语,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雪穗有时候很瞧不起自己的朋友,既然你选择了你的工作,你选择了你的男人,那么你就闭嘴,把工作做好,跟男人好好相处,你如果选择了,那么就要承受选择后的代价,如果你再聒噪唠叨,那不是在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吗?每次这样想着,雪穗都提醒自己,不要这样,事情可能真的很复杂,人心是难测的。毕竟朋友早年的时光雪穗不知道。一个没有全程参与成长的人是怎么样也不会体会别人成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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