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阿人山

1、第 1 章

　　我生的的那年，江北发了一场大水，江北近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天灾，这一场无尽的洪水淹死了很多人，包括我出门去请接生婆的爹和不满四岁的哥哥。

　　水灾过后的五年里，江北瘟疫肆虐颗粒无收，路上田间多是勒着草麻绳索的饿殍。待我长到五岁，娘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两个鸡蛋，她用尽气力塞在我的怀里，我爬起来看到娘枯黄的脸被泪水浸湿，娘把我抱进怀里声嘶如小儿，我只觉得饿得发晕，想要快点吃了那鲜美的鸡蛋罢。娘亲素来端重寡言，那日却神思恍惚与我说了一宿的话，而我只记得她最后的那句话，荷花，黄泉路难走，我要陪你的爹爹和哥哥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莫要哭。

　　我不知道黄泉在哪，为何爹爹和哥哥去了许久也不愿回来，不知娘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一去便是数年。第二天醒来时就再也没见过娘，我哭了三天三夜，却等不回娘，五岁的我断不能明白，这世上，至此便只剩我一人走了。

　　小六娘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说，荷花啊，瞅你那样，我腿被人打折了你咋还能笑的出来，没心没肺啊，亏我把你当好兄弟。我磕着瓜子摸了一把小六娘的屁股，小六娘单脚跳着飞快躲开到十米外，结结巴巴说，荷花对不起，我只把你兄弟看待，我们不合适。我呸了他一口水，小六娘你活该被打，没事祸害良家妇女干啥，你说你祸害就祸害了吧，总得挑一个屁股翘腰细的美娇娘摸，屠夫那胖闺女你也下的去手。小六娘跳回到我旁边抓了把瓜子边磕边向我阐述道，你不懂，要从鉴赏的角度出发来看，这姑娘屁股皮脂饱满，细腻有弹性，手感那叫一个啧啧啧。我抢回他手里的瓜子，去去去，你这一摸可真儿金贵，赶紧出活去，没钱怎么医你那破腿。小六娘贴上假胡子往脸糊了几块灰，带着破草席子冲我喊，女儿嘞，卖你去啦，跟上为父。

　　小六娘虽然名字看着像女娃，但实打实的是个带把子的，他爹自成亲后一直无子，屡得屡亡，偶遇云游的和尚教他压胜之法，说他命中所照临者多是雌宿，唯有将雄以雌养之庶可补救。所以从小就将他当女娃来养，连名字也呼为小六娘，果不其然，小六娘顺顺利利活到了今天，可惜他爹逃过了无子一劫却没逃过饿死一劫。

　　连着几天，临江府的几条街巷都被我和小六娘跪了个遍，可我还是没有被小六娘哭天喊地的凄惨故事给卖出去。
　　小六娘从怀里掏出半个黑了的窝头，掰扯开一半递给我，我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会儿，好心劝道，小六娘，你要不考虑去洗个澡？小六娘捂紧衣领，警惕看着我，荷花，你好好一黄花大姑娘，不能……不能不知廉耻啊！我把窝头扔回给小六娘，白了他一眼，这窝头都被你捂出汗馊味了。小六娘整好衣裳拉长着脸朝我啐了一口，不吃拉倒，也不想谁成天嗑嗑嗑瓜子，好了吧，那一点钱愣是给嗑没了，我小六娘跟着你荷花迟早要和我爹走一条路。

　　临江府别的没啥，街上卖儿卖女的特别多，每个人都有着苦大仇深的身世和凄楚坎坷的悲惨经历，说起来都不带重样的，我一直觉着吧，要是我识得字，能给他们的故事编成一本临江九夜谈，准能流芳百世，这种市侩杂谈有着极好的市场，受众群广，也不失成为一代骗术指南范本。然而小六娘编的卖女故事就没什么戏剧性和可听性，激烈的市场竞争让我们不得不考虑转型。

　　走吧，小六娘。小六娘还在啃着他带体味的窝头，卖了几天都卖不出去你，没戏。

　　人嘛，不能一条道走到死，我们出临江府，沿官道走去碰碰运气。

作者有话说

　　喜欢袁枚的子不语，故事便由此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