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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江去疾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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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江去疾之女。
  在心里默念千万遍,声音回响不绝。
  久闭的双眼突然在黑暗中睁开,只见颜季赢沉睡的模样在眼前,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我是江去疾之女。
  这句话又从黑夜中传来。
  “对,我是江去疾之女,是皇帝身边神秘莫测的内卫,更是潜伏长安的复仇者。”
  她紧抿薄唇,手心里死死握住那柄匕首,那是他父亲留给她唯一遗物,手柄上刻着父亲的名字,这个名字是隐秘的、不可告人的,也是她要至死都要保护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他人谈起也只不过是感叹一声罢了,而她却承载着无边无际地痛苦,一个女人裹着男人的衣服在长安这潭看不见底的水里挣扎了十年,那场灾难铭刻于心,漫漫十年之间她都带着绝望忍耐地活着,苦于追逐藏在层层谜团的真相。
  “我是江去疾之女,我是江越。”
  她从未真正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现在还没有意义。
  “你叫什么?”
  她还记得刚被人收留时那个男人的问话,虽是漫不经心的发问,她却怒狠狠地瞪着眼睛回答,“我叫江越。”
  “哪个月?”
  “越王勾践的越。”
  “小小年纪竟还知道越王勾践,你可知越王卧薪尝胆十年如一日,你可能吃苦?”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质疑,“吃不了苦的人不配跟在我身边。”
  “我是孤儿,全天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天道茫茫,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你问我能不能吃苦?”她抬头看向那个人的眼睛,“等你全家死光就知道什么是苦。”
  这句话冒犯了他,跟着他的手下将她拳打脚踢了一顿,鲜血淋漓瘫在地上,那个男人高大的影子打在她的身上,“以后穿男人的衣服,不准穿女人的衣服,以后你就是男人。”
  她扯着那个人脚边的衣服,“放我走,或者杀死我,不然以后我会杀了你!”
  那人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手抖着还在放狠话,这个性子很可爱,蹲身下来捏着她的下巴说,“小子,我喜欢你的性子,但你不能仗着我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既然能救你也能杀你,你明白吗?”他起身推开门,月光幽幽进来,“你随时可以走,你以为走出这道门槛就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吗?你的灭门大仇会让你背负一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茫茫人海你怎么活?外面的人会对你展露笑容示好吗?遇到了强大的敌人怎么办?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弱者,对于弱者这世间到处充满不友好,你怎么办?我不敢说富有四海,但至少能让你衣食无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为钱财忙碌,我这里也有天下最灵敏的情报,查雪夜灭门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会这么蠢笨,还想走吧?”
  她抹开脸上的血污,晃晃荡荡地站起身子,语气坚决,“我留下。”
  那人眯着眼睛笑得很好看,“恭喜你做出正确选择。”
  从此她穿上了男人的衣服以男人的身份跟着那个人到了长安,那人便是现在的主子,也就是当朝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当时他还是一个皇子,到处收买人心,把能力出众者收为心腹,皇帝将江越悄悄送往东瀛学习剑术,又请到江湖上赫赫威名的箭术师父来传授,朝廷政事则由皇帝亲自教导,其用心程度不下其余皇子,加上江越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很快就被培训成为精通箭术剑术以及各路暗谋情报、朝堂权衡的内卫,成为皇帝最好的助手,最好的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她撇了一下嘴角,是的,就是那种不分男女老弱、善恶敌友的杀害,统称为杀人机器的朝堂手段。
  想起以前的事总会觉得忽远忽近的,飘飘忽忽,就像今晚的月色,还有眼前颜季赢沉睡的脸。
  她端详着眼前这张堪称好看的脸庞,这竟是父亲给她挑选的夫君的脸,她不禁苦笑,如今十年远去,其中有太多事情横亘在中间,她与颜季赢永世无缘。
  十年前她还很小,小到只有寻常桌子那么高,院落里的桃子再怎么踮脚都无法摘到,直到颜季赢的出现,她才够到了那棵桃树的树枝,他那天是随着父亲的好友颜伯伯来家中做客,从长相来看应是颜伯伯的儿子,他个子很高,轻易就把桃树枝压下来给她,“桃子还没熟,会很酸的。”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笑得很灿烂的人,“我自己能够得着。”
  他的眼睛成月亮形状,“虽然没熟,想摘也不是不可以。”
  “学大人说话最讨厌了。”
  “等会儿江叔叔带我去骑马,你去吗?”
  “不去!”
  “为什么?”
  “马又脏又臭......”
  “我叫颜珏,表字季赢,你可以叫我季赢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突发奇想,“我叫二玉。”
  那时候家里不给她出去,只能在高高院墙里跑来跑去,家里兄弟姐妹都是其他房里的,不怎么一起玩,只有父亲在时大家才会其乐融融。她有一个尚在襁褓的胞弟,长了两颗牙,笑起来很是好看,母亲看她时眼睛总是闪闪发亮的,像绝境看见希望一般,父亲是北疆节度使,那时候不知道这个官是什么,也不知道家里富有还是贫穷,但深切感受到快乐。
  等稍微大一些有了意识,才知道父亲是个大官,那些频繁造访的客人以为是父亲的朋友,其实不是,因为面孔总在换来换去,唯一一直来的只有颜伯伯,别人都尊称他为镇国公。
  颜伯伯曾给过父亲一个东西,半圆形的,像一块皎洁的半月,父亲说这是颜伯伯给的定礼,说等她长大就要搬到颜伯伯家去住,父亲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还大哭一场,因为她不想与父母分开,毕竟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
  父亲平时很少回家,或许回家了也没进内院,在前院招待那些造访的客人,时不时前院的下人会跑进后院来,手上总拿着一些新奇的东西,说是今天的客人送的,其中就有一个灵巧的九连环,她坐在格子窗下解了好久都解不开,气急地摔在了一旁。天气很冷,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她房内的丫头们生了炭火,几个人围在炭火一边解九连环,一边说着今天造访前院的那个奇怪客人。
  “说是长安来的,但我看口音就是南方人,我家乡是姑苏的。”
  “又去前院偷听......”
  “前院茉莉那个丫头临时让我去送茶水,我是那时听到的,还说什么修河什么的......”
  “北疆哪里有河?”
  “谁说没有,苍山脚下不是有一条从江嘛。”
  集体大笑,“江又不是河。”
  等到晚上,雪下得很大,她光着脚跑到窗前看雪花飘落,那几个机灵的丫头赶忙把她抬回床上,把被子压住,给她唱“睡觉谣”:睡吧睡吧,梦里有蜜做的山,睡吧睡吧,梦里有五彩柔软的云......
  外面突然吵杂起来,窗户纸上闪着亮光,越来越亮,她的丫头们出去看情况,,她躺在床上等消息,可没有一人回来,等她颤颤巍巍出来时,她的家已经是一片火海,她光着脚往父亲母亲的房子跑过去,一帮人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就从前院进到了内院,抓住四散的下人拿剑便捅,吓得她躲着不敢出来,她想喊,想拉住一个人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她都不敢,她意识到这很危险。
  好在她个子小,容易隐藏在各个角落,她慢慢往后退,退到内院的后门,可那里已经有人看守,不知道是自家护院还是来历不明的坏人,他们发现了她。
  “喂,过来!”
  她本想转头就跑,奈何手脚都不听使唤,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守的那两人走了过来,一把刀架了过来,“你是这里的下人?”
  另外一个人推开了那把刀,“她还是个孩子。”
  “抓住她,她是江去疾的女儿。”
  内院突然跑出人来,大吼。
  她使出全身力气跑,如果不跑将会落入危险之中,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跑,只知双腿不停地交换交换,雪地里响着沙沙的声响,后面的人追上来了,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两个人的脚步,很快月色下那高大影子就压到她的身上,她知道已无路可逃。
  转过熟悉的街角,突然与什么东西相撞,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是马,她听到突然勒马的吁叫。
  她被救了,就是这匹马的主人,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里闪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就这样被带离北疆。
  直到她再次回到北疆,来到镇国公府,见到颜季赢,那是十年后的事情了。而现在颜季赢就睡在自己身边,那张脸和十年前一样,她记得无比清楚那次戏耍他叫“二玉”时,他的样子像极了不说话的鹦鹉。
  她也不是没有把身份告诉颜季赢的想法,特别是当颜季赢把那块玉珏当作珍宝时,她想平静地告诉颜季赢她就是江去疾之女。
  但不能说,因为还有比相认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