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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雁渊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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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古朴的石室中,夜明珠绽放着柔和白光。白衣的少年跪坐在绒毯之上,脸色平静淡漠。
少年看似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一头黑发披散,在地上蜿蜒。他那银白色的眼眸中是一片平静虚无,似世间诸般皆不入其眼。少年的面容最多只得清秀二字,却有一种惊世之感,较之那些精雕细琢的容貌更有出尘。
少年的目光所及之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孩儿身着红衣,巧笑晏晏,恰若天仙。
“两千余年了……你我的约定,也该是时候结束了,”少年空灵清澈的声音响起,“颜……”
大雪笼罩了云心城,这座云清皇朝的都城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偶尔有几点灯火顽强的亮着。
云心城西郊的山上,一辆马车正在大雪中行进。
雪云歌捧着手炉坐在马车中,难掩面上的焦急。她掀开车帘,问道:“还有多久?”
“回公主殿下,尚有半刻钟。”车夫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恭敬地答道。
“加快速度。”
“是。”
她没法不焦急,那可是关乎着她的婚姻大事,而她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明日那北方苍云皇朝的使臣便要进都城,如今能够帮她的,当真只剩下她的老师,云清国师,君莫语了。
君莫语来历成迷,无人知晓他来自何方,亦无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两千年前,他就那么出现在世人面前。彼时正值战乱,烽火四起,云清皇朝遭几国联手进攻,大局难保。君莫语受当时云清帝王雪素心之托,出任国师,至此,云清再无战不胜之时,国终得安。后人谈及,皆言:“有此一人,云清即是无敌。”
后来,君莫语虽不再参政,但依照雪素心遗诏,历任云清帝王皆由其教导。可以说,云清能有今日和平,离不开君莫语的作为。
雪云歌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那间常年紧闭的屋外,敲了敲门。
“进。”少年淡淡的话语从屋中传出。雪云歌面上一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值寒冬,这间石室内却极为温暖。她解开披风,将之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后向那少年行了一礼,道:“老师。”
“嗯。”君莫语淡淡地应了一声,仍旧面对着那幅画,“此事我已知晓,是无枫唐突了。”
“老师,可有解决之策?”雪云歌问道。
“自然。”君莫语站起身,长发垂在地上。他转过身,望着那十五岁的女孩,似透过她看见了岁月中的那人,一抹水墨丹青般的温柔出现在他脸上。
“明日,你且随我去早朝。”
“老师你……要亲自去?”雪云歌听闻君莫语的话,登时瞪大了眼。据她所知,君莫语已有十数年不曾出过这国师府了,最近一次,是她降生的那年,却不曾想这件事能令他离开此处。
君莫语自是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当下淡然一笑,道:“联姻之事,与我有关,自然是要亲自解决的,不然可没法放心离开。”
雪无枫之所以答应苍云皇朝的要求,是为了削弱他在云清的地位。可以说从千余年前开始,云清皇室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件事了,云清是雪家的,他君莫语只是个外人,纵然他不再参政,雪家也不会放心的。毕竟他的威名太盛,朝堂之上亦有功高震主,何况是他?只是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不曾成功,有些急红了眼,才欲从雪云歌身上下手。
雪素心遗诏:历任云清帝王皆由国师选出,并由其教导,方可继位。
雪云歌是他选择的下一任帝王,若她不能继位,对于他的权位是一次极大的削弱。女子帝王,本就不合礼节,雪素心是个例外,他们也不想再有例外。呵,那些家伙,可谓是占尽了先手。不过,天地本为一棋局,他到要看看,他们是否能够逼他动真格。
君莫语望了眼小窗之外的天空。那片天被厚厚的云层笼罩,即便是在夜晚,也能感受到一丝压抑。雪花纷飞着,自天空中坠落,似要将世间万物皆覆于洁白之下。这里,是云心城周边方圆百里之内的,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雪云歌望着君莫语那一如既往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急躁顿减。她知道,但凡君莫语应了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我记得……明日当是你十五岁生辰吧。”君莫语静默半晌,问道。
“劳烦老师惦记,正是。”雪云歌微微一怔,而后答道。
“那么明日我便陪你过完生辰再走。雪素心留了些东西,走之前我会把它们给你。”君莫语淡然一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要走?”雪云歌蓦然抬头,对上那双银白的眼眸,“老师要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我本非此界人,只是囿于昔年的约定在此等候一人,如今等到了,便也该离开了。”君莫语望着雪云歌,道,“你是她等了许多年的人。”
他的话让雪云歌心生疑惑,先祖雪素心生活在两千年前,又是如何知道她的存在的?
“你若是知道雪素心的真正来历,便会明白,知道这些于她而言也不过小事一桩。”君莫语明白雪云歌在想些什么,当下笑道,“今日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明天没精神可不好。”
雪云歌笑着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间。
雪云歌离开后,君莫语脸上淡淡的笑意忽而收敛,再度恢复了那惯有的平静淡漠。他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千丈山崖之下的那座城。从这里看,云心城立在苍茫大地上,渺小而庄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漠然,似一尊神袛俯视着众生。
他不属于此界,不属于这雁渊地域。他这一世,诞生于丹烟天域,雁渊地域的上位世界。然而在一切的开始,他最初的记忆之中,他的来处,是那至高层次的世界。
还有半年,他告诉自己。
是要怎样的爱,才会有这般刻骨铭心,才会点燃那如同人偶般空洞的心,才至于万世轮回亦不会将其磨灭?他不知,他只知道,他爱过。
彼时他还不叫君莫语,她也还是最初的她。彼时的他们尚是年少,即便“年少”的他们在世人眼里算老不死的了。他行四,她行十四。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君莫语轻声吟道,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幅画,眼眸中是一派柔和。良久,他方从画上将眼神移开,望了眼天色。
天光曦微,雪已停。山崖边的青葱翠竹笼罩在晨光中,叶上积了几日的雪泛着淡淡的金色,天边一抹浅浅的紫意正快速淡去。君莫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石室。
雪云歌立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老师,现在父皇应当在早朝了。”
他们本该在一个时辰前便出发,只是此事于她而言关系甚大,夜里一时辗转难眠,却在快出发时睡着了,君莫语也不曾喊她,便拖到了现在。
“嗯,咱们走直达路线。”君莫语浅笑着,没有怪她的意思。毕竟是他没有喊她。
雪云歌一愣,下意识问:“直达路线?不坐马车么?”她可不知道,国师府有什么路是能直接到皇宫的。
“马车太慢,照那速度,咱们赶过去估计早朝都散了。”君莫语弯了弯眼,那笑容中多少有几分顽皮,竟似个孩童,“跟我来便是。”
他带着雪云歌出了国师府,没有走大路,而是绕进了生长在山巅的竹林,绕到国师府的后方。那里,是陡峻的山崖。凉风吹起君莫语的衣袂,他的脸色平静淡然,恍惚如谪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轻声呢喃着:“堪叹少年白衣,执笔水墨丹青。谁定善对恶错,了我疏狂半生……”
那一刻,亘古悠远的气息从他身上浮现,仿佛一瞬万年。话语被凛冽山风吹得四散,无人听清。
雪云歌离山崖始终有丈余距离,姣好的面容是一片煞白。然而此时,她却被君莫语的气息镇住了。那气息不强,也不盛气凌人,却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惊,欲发自内心地臣服。好在那气息只出现了一瞬,君莫语便恢复了她所熟知的那个虽活了很久,却没有丝毫行将就木之感,反而偶尔有些少年人的顽皮的云清国师。
“这……便是直达路线?”也不由得雪云歌不怀疑,委实是这山崖可算不得路。从这可直接看到皇宫是不错,但要从这儿走纯属找死了。
“嗯。”君莫语很理所当然地应了声,指了指下方的云心城,“最近,也是速度最快的路。”
“可是……这根本不是人能走的路。”雪云歌再度往后退了几步,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山崖。
“普通人确实不行,但不代表无人能走。若信得过我,便把手给我。”君莫语朝雪云歌伸出右手,笑着。
雪云歌朝山崖的方向挪了几步,却感觉一阵脚软。她索性不去看山崖,闭上眼,将手交给自家老师。君莫语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用左手托住她的腰,轻轻往下一跃。
“本君说,风。”那一刻,君莫语淡定地吐出一句话,却是用一种古老的语言。那语言来自岁月,来自天地,犹如大道钟鸣,又如众生歌咏。雪云歌不曾听懂,却下意识明白了它所要表达的意思。
她缓缓睁眼,只见山风吹起了大片竹叶,在君莫语面前缓缓落下,如同铺就一条通向崖下的路。君莫语踏着片片竹叶,轻盈地向下方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