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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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国皇宫。
夹萃苑。
一座极尽辉煌的小庭，四处垂着曳地琉璃珠夹玛瑙石帘子，石桌上摆满了琳琅点心。左右垂手立侍的宫女比一般的宫女看上去更沉着无声。
石桌前的少年拈起一枚软瓤鹅油酥卷，没有张口吃，而是一点点扳碎，再把碎的部分继续扳，直到只剩下粉渣滓。然后拿起盘子里的枣泥山楂，扳捻。从他身上散发着难以压抑的肃冷，四处凝滞着一股悬着的沉静。
少年碗中盛满了碎渣，四周的人以为又要持续一段时间，他才会停下手来。直到远处有一抹锦华鹅黄的色彩，在紧簇的草樱色宫服下，朝这里走来。
“公主殿下万安。”庭中宫女屏气行礼，可少年却不为所动，只是停下手中的活，朝眼前匆匆走来那人看一眼。
花淑不在意，他在宫中已经算是“无法无天”。前几天一个掌事太监不明事理，当面斥他不在公主面前行礼，没想到那天夜里那太监被了割下舌头。从此，云阖不必行礼请安成了惯例。云阖的身份被刻意隐瞒，没有人能想到朝廷上权倾朝野的老臣竟然是他假扮，宫里人只当来了个公主新宠的面首。
云阖用似有似无的语气说：“公主前来，可谓何事？”
这句话刚过，云阖身旁的人自动撤走，花淑身边宫女知趣，也纷纷退下。
花淑坐在云阖对面，一向雍容恬静的面容此刻难掩激动，“看来云阖你之前说的对，斑公被央公囚于央府。斑府失了主公，难免分崩离析。现在，只需要推他一把，便足以粉碎斑府这个大敌。”
云阖挑眉，不紧不慢道：“那公主要怎么推一把呢？”
“泄露斑霓被央夜囚禁的事实，让各路主公乘机蚕食斑府。此刻，无人在意央夜的做法是否有违道义，只会忙着策划如何拖垮一个没有主心骨的斑府。”花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云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半点紧绷，只有违和的平静。
云阖吹开茶沫抿茶，俊秀到妖娆的脸只为远处暖风一抚而漾出春色。
“在下终于知道公主为何迟迟治不了斑霓这只小狐狸，”云阖安然地放下茶杯，“公主得到消息时间总是比别人迟三分。”
“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事？”花淑疑惑道。云阖和自己一样居在宫中，靠外来密报通传。自己的眼线绝对不比一般人少，云阖他仅为一人，是如何通晓？
云阖不在意花淑的眼神，道： “今天早上，有人亲眼目睹斑霓和出云山庄庄主在襄邕城满醉楼喝酒。从央夜那边安插的探子得知，央夜抓住了一个以前逃跑的宠奴。”
云阖轻摇杯子剩半的茶水，道：“既然双方都在表面上都这么默契了，都在隐瞒斑公被央公抓住的事实，我看也不必明着来。从前说过，斑霓的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斑府上扮‘谋士’的人可都是人才，想借机挑破也不易。央夜那边更是如此。”
“他们虽表面上隐瞒，但逃不出其他人的猜疑，久而久之，破绽自会露出。”
“那又有多久可等他们露出破绽？”
花淑愣了一下，然后道：“斑公被囚禁于铁桶般的央府，自然是不能自由出入。”
云阖放下茶杯，“若真是如此，斑霓当真是没有做主公的份量。”
花淑皱眉，道：“听闻这次央公劫持斑公是出于私仇，斑府要是和央公谈判换回斑公，央公万万不能妥协。若是能割让妥协，央府那边也该是开出条件的时候。这怎么会让斑公有逃离央府的机会？”
“公主这么信誓旦旦地说，那下臣便与主公打个赌。”
花淑看着云阖轻描淡写地打赌，猜透他心中几分所想，道：“斑公能兵不血刃，完好无损地回斑府？”
云阖轻笑不语。
云阖不紧不慢地倒上滚滚银豪烹煮的热茶，“做事必要做到长久。此时公主动斑霓，于朝廷计划甚是不妥。虽然他不像狗那般乖乖听话，但可以容忍他像狐狸那样，先找到我们想要，趁各大主公这些狼蚕食他之时，我们这些猎人便可坐享渔翁之利。所以此时，斑霓万万不可以被轻易抹杀。”微加龙脑香熏茶，盖紧茶盖，推向花淑。
花淑抿唇，朱红的艳色娇魅欲滴。挑起眉角半分抚弄，沉静片刻。看着云阖低眉似臣服的神态，唇角上扯，勾过微烫的茶杯。
云阖垂眼，捻起一块菱粉糕，“公主殿可曾听闻，楼兰金藏？”
花淑心下一惊，道：“传说那是用黄金筑成的地下迷宫，被风沙掩埋在沙漠深处，每七十年沙丘移动便会出现入口。相传金藏里不仅有足以撼动各国的宝藏，还有各种令凡人惊惧的器物。民间流传其中的魑魅牌和魍魉扇能召出鬼怪精兵。但毕竟是传说，多年来各国派出的军旅在异域寻找，皆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
云阖挑眉，柔和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凛冽。“要是我说它真实存在过，当年的南宫族叛逆，便是由此起因，公主殿下可信？”
花淑沉凝。她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从南宫爵府邸的密室里搜出大量关于楼兰金藏的密史。只是那时一切南宫爵的物品都经斑鸩染指。当时先帝看在斑鸩摈除南宫氏乱贼有功，又因朝廷正处疲惫之时，便让斑鸩处理叛乱后事。以斑鸩奸滑巧虑的性格，他一定在背后偷偷隐瞒许多重要的秘密。
但是鬼神之说，她本不信。
云阖道：“金藏里有没有令世人恐惧的神物，我不知道，但富可敌国的财宝，十有八九是有的。算来现在，自南宫爵收集的金藏秘密大半泄露，贪图的人想必早以动身。”
“贪图的人？”花淑道。
云阖冷笑，艳俊的脸上浮出一丝轻蔑，“那便只是妄凭找到金藏，登上王座的狂徒们罢了。各大主公早已在暗处蠢蠢欲动，各处调查。但他们即使调查再多，都不及斑霓他知道的多。所以我劝公主殿下不对他动手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此。”
斑霓任何一个动作，在云阖眼中，都是泄了秘的破绽。他怎会不知，斑霓以身犯险踏入虎穴，是出于什么目的。
“公主殿下要是想稳固花氏一族的江山，此时便可在众主公忙着金藏的空隙一一打压。我派下面的人向江湖发出错误的消息，过不了几日，公主可以趁他们狗咬狗时来个腹背受敌。”云阖道。
花淑知道云阖对此时早已了然于胸，自己便任着他放手去做。
“有你在本宫身边，果然可以省去不少烦恼。要本宫如何赏你呢？”花淑看着眼前翩翩诩畜的素衣君子，笑道。
羽睫垂帘，藏住陡然突现的心事。云阖笑道：“追随公主殿下，云阖不曾有半分贪念，只求侍奉殿下左右。”
云阖的一笑，似把藏住的柔魅乍现。若不是穿着男子素气的袍子，举止言谈处处沉稳大方，别人要误认为是一个妖媚的尤物。
花淑挑眉，掩口笑道：“那今晚云阖君不要让本宫在寝室门前再被劝退了。”
云阖道：“公主监国，夜寝疲倦。云阖乃一介书生，何德何能承受公主深夜负倦来探望？”
花淑隔着案桌猛地向云阖伸出手，本是想狠狠扳向云阖下巴的手指在触及云阖脸之前蓦然转停在他鼻尖，僵硬转为柔和，轻轻在云阖鼻上一刮。
云阖并未因这样亲昵的动作而显现出半分受宠若惊的神色，而是浅浅一笑。笑虽笑，但灰色的眸子里却是真真切切的冷，像一团永生无法温柔对待他人的寒气。
那样的眼神，花淑曾在她母妃眼中看到过。
像是燃尽此生所有的希望与爱意，只留下恨的灰烬。为了满足最后那一点活着的情续，不断用残忍的方式毁掉对手的一切。只是最后得到的已然不是最初所期望的。那夜，看到母妃在辉煌而又昏暗的寝殿之中，颓然坐在地上。空荡荡的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平时骄傲跋扈，冷酷到令人战栗的母妃在父王驾崩那天软弱地独享无垠的空虚。
花淑眸子黯了黯。
“公主殿下？”耳边传来云阖试探的声音。
“嗯？本宫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事。这些事再久，也并非仅仅隔着岁月，还隔着心境……”花淑轻轻摇着头，佩环轻鸣，努力去掩盖从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云阖停顿半刻，起身作揖，道：“草民还有些许琐事未去处理，容草民不能尽公主殿下之意。”
花淑道：“去吧。”
云阖走后，花淑低眉瞧了眼桌上一摊碎屑，都是云阖在她来之前捣弄的点心渣滓。
有些东西，碎了就碎了，补不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