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繁册》小主吉祥

16、第十五章

　　帐拢添倦，焚香生涩。

　　房室中布置精致华美。绫帘挂束，刺着百花斗艳的样式。楠木覆金隔断雕刻牡丹。精致的拔步床镂空雕饰着百花穿蝶，摆放在屋子中央，悬着葱绿色草虫花卉纱帐。床后设置一展暗红色屏风，屏风后一方被挖出池子，植着盏盏睡荷，手掌般大小的赤身鲤鱼甩尾鳍快活地漾起淩凌白波，可闻细碎的水声。屋子被装饰得可谓是极尽富研。

　　床榻上熟睡的人眉宇突然紧皱，不安地扭动腰肢。垂手侍立的丫鬟察觉到帐内人轻微的蹭动，便取出一盏小香笼，添上醒脑的香粉，小心地放置床头。

　　此刻，央夜正推门而入，走到床前，瞥一眼床榻上的人，携带芒光的眼睛中立刻参杂着几分温柔。

　　央夜撩开纱帐，坐在床沿。丫鬟识趣，待银勾勾实了纱帐，便全部退下。

　　受到醒脑的芳香侵扰，床上的斑霓不安分地踢着被子，晃着脑袋想找一个舒服的地方继续沉睡。

　　一旁的央夜看着斑霓攥着胸口的被子侧身闭眼安然睡着，忍不住想去触碰恬静是睡脸。

　　清晰可闻的鼻息渐停，斑霓翻了个身。贴身的衣物在蹭动下，给斑霓传来丝滑的触觉。滑腻的丝绸带来沉溺又陌生的舒适，致使斑霓闷闷地想是不是鹿渊换走他的糙布棉被。嗅蕾触及冰冷的熏香，斑霓渐渐张开沉重的睡眼。

　　央夜见斑霓初醒片刻的茫然，一抹坏笑勾起唇角。“斑公可安好？”

　　斑霓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下猛然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发现床榻边的央夜，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噌噌跳了起来，睡意全无。

　　“初来鄙人陋室，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斑公多多包涵。”央夜口中说着谦词，但脸上表露的笑意却让斑霓方寸大乱。

　　斑霓一边往后蹭躲避凑上来的央夜，一边脑袋里飞快转着，终于理清来龙去脉。

　　斑霓咽了口口水，详装镇定，道：“央公，你带我到这里有何用意。央公若有好意，送我回斑氏家府便好，在下也感激不尽。”

　　“本公见斑公被人暗算身中剧毒，躺在荒郊野外无人相助。本公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心搭救斑公，可斑公醒来不感激涕零就罢了，竟揣测君子腹，”，央夜挑眉望着斑霓，“难道说斑公是怕本公照顾不周，还是怕本公小肚鸡肠记仇，会使斑公暗遭不测？”

　　斑霓也够会搬弄是非，但一遇到央夜，就只有咽气的份。此处只有斑霓和央夜二人，斑霓不想捅破，也无愿与央夜起争执。毕竟自己的小辫子被他人攥紧着，还在对方地盘上。

　　现在斑霓更上心的，是如何避开央夜若有若无的亲狎。

　　斑霓闹心地咬着指甲，在央夜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央夜笑道：“斑公在想何事，不妨说出来。话说我们原为冰腹院弟子，同为诡先生门下。倚着多年的交情，我们之间本无嫌隙，何不坦诚相待，你说是吧，师弟。”

　　说到同门，不觉想起当年扮女子的事，斑霓不自觉低头看着自己衣襟，发现早已不是自己贴身那件衣服，心里不觉凉下半截。

　　“我的衣服……”说到一半，后半句被生生咽下。

　　“衣服沾着血迹，本公派侍女帮你换上新衣。旧衣洗涤净，若是你念旧物，再派人来取。”央夜道。

　　斑霓愣了一会，只扑捉到“侍女换上”一词，心便一松。但又想到自己被换衣，难免看到背上纹身，万一侍女多嘴，禀告央夜……

　　当年私塾扮女子，为的便是避开背上纹身被他人看到的风险。若是被外人发现，就不是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心这点小事。

　　斑霓强压心中恐惧，不动声色地望向央夜，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表情。

　　不过央夜没有注意到斑霓那点心思，转身捧起搁放在床头案上一个什锦攒心盒子，打开，是花样麻薯山药糕，一寸大小蟹馅水晶饺子，一小碟酱烧鹌鹑蛋。

　　“霓儿，到了这里就不要拘束着了。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没有谁比我们还要心知肚明了。”，央夜用筷子夹起一个水饺，凑到斑霓嘴边，声音变得低沉而可怕，“所以，你也不必要掩饰。做了那些事，你以为本公还会放过你吗？”

　　央离微眯的眼里闪出一丝狠辣，牢牢地盯着斑霓的脸，强制他乖乖吃掉夹着的饺子。斑霓阴着脸别过头，抿紧嘴，一副不可就范的模样。

　　斑霓的状态却并未让他感到生气，而是浅笑。那种笑，仿佛把利刃轻掩，待恢复平静后出剑，狠狠虐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央夜没有收起筷子，而是把饺子贴近斑霓发白的双唇，敛起微笑，“本想给斑公一个见面礼，但是斑公似乎不领情。那也罢了，等斑公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再送也不迟。”，央夜突然神色转哀叹气，“只是，时间不等人。等到斑公哭着求着本公想要的时候，就不是本公小气舍不得给的问题了，而是那东西还在不在的问题。”

　　斑霓回神，觑眼道：“什么东西？”看着央夜的样子，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斑霓见央夜故意吊他胃口不说话，温热的饺子还抵在唇口，斑霓便一口咬下。
　　央夜很满意地看着斑霓一副受闷气的模样嚼吧着，向门外的人道：“来人。”

　　两个侍女一人一个捧着黑漆盒子，高举着跪在央夜面前。

　　央夜把手放在盒子上，摩挲着盒角，叹息道：“本想两样都送给斑公的，可是，今天看斑公的脸色不太好。那就这样吧，斑公两样物品中只许选一样，另外一样，靠斑公自己拿东西换，如何？”

　　斑霓读不出央夜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现下只好应了央夜的要求。

　　盒子被掀开，一样是先前遗落的玉冠，一样是叠得仔细的月牙白衣。

　　鹿渊！斑霓差点脱声。该死，怎么忘了央夜手里还捏着鹿渊的命。

　　月牙白衣代表鹿渊，那顶玉冠代表……斑霓不及细想，伸手直指着月牙白衣道：“我要它。”

　　央夜微笑着按住斑霓的手，道：“若斑公想要它，那另一件本公就要送还给斑令大人了，想必着物件原是他的。”

　　斑霓有些惊慌，道：“不行，你不是说令一件要我拿另外的换吗？”

　　央夜似乎没把斑霓的话听进，继续道：“噢，若是现在把玉冠送给其他人，想必很快知道斑公无踪，那斑府岂不被那些人闹得鸡犬不宁？还好，此时消息似乎被某些人封地死死的……”

　　不敢继续让他再说下去，斑霓猛然抓起央夜衣襟，愤怒显现在一向儒雅的眉眼，“央夜！你到底想怎么样？”

　　央夜微笑着，把斑霓的不甘尽收眼底，然后一点点扳开斑霓的手指，道：“这不是你知道的吗，为何还来问本公一遍。”

　　斑霓眼神黯淡，颓然垂着头，盯着捏着发白的骨指。

　　央夜拈起一丝斑霓发丝，轻轻吻着，眼神是一丝眷恋，语气里是纠缠不休的轻柔，“现在，你要哪样？”

　　斑霓的语气里无存半寸心情，但每一字皆被重重压喘，“请央公赐在下玉冠。”

　　央夜听后，一挥手，留下那个装着玉冠的盒子在斑霓床头。斑霓看着只觉刺眼。

　　央夜转笑，继续拿起筷子夹起一枚小巧的鹌鹑蛋，温柔地凑到斑霓嘴边，柔声道：“这是你平时最爱的，来，尝尝看。”

　　斑霓低垂着头，尽散的额发遮住他大半张脸，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许久，斑霓微张着嘴，默许让央夜把食物塞进嘴。

　　看着食盒里吃得大半的点心，央夜松了口气。央夜按着斑霓的肩膀让他躺进被窝里，然后贴心地盖实被子捻了捻被角。

　　抚过斑霓苍白没有表情的脸，“霓儿，只是一些时日不看紧你，便瘦了大半。放心，你身上的毒快解了大半，”央夜摸出斑霓干瘦的手腕，轻轻放在胸口“等毒解了，便留在我身边。”

　　斑霓的眼珠动了动，不做声。

　　央夜唤了侍女整理了食盒，在香笼里添上安神香后，掩门离去。

　　门外的脚步声渐浅，浅到被一阵阵细碎蛩语覆盖。斑霓心里十分清楚，央夜绝不会让他一个人留在屋内，自己也觉不会安心留在这里。

　　房内精致贴心的装饰，浮悬攀援而上的，皆是腐糜的华贵，它们小心地敛着床榻上半睡半醒的少年。

　　如果斑霓没有猜错，房梁上正伏爬着三四个黑衣高手，门外守着十个开外的侍卫，屋檐上蹲坐着五六个轻功高手。从他能看到的地方，或是看不到的地方，射来数百双眼睛，代替央夜，时时刻刻注视着他。

　　斑霓睁开眼，收尽眼中一切锋芒，眼球简单扫视一下屋内，良久，趁着沉糜的醉香，缓然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