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虞不渔

77、第七十七章：思过

　　不知不觉已到半夜，夏蘅怕顾骋怀身体支撑不住，便让他先去休息，顾骋怀却是不愿，眼神似有闪烁恍惚，说道：“这里我最年长，怎么能先走了？若你们任何一人有什么闪失，我可都无法向爹娘交代。”

　　夏蘅目不转睛看着他，见他心事重重，问道：“顾大哥，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顾骋怀犹豫一下，道：“阿蘅，这两年你可有去过青烟谷？”

　　夏蘅知他想借着问去青烟谷之事打听楚珞珞。但之前她已和楚珞珞说过这事儿，实在不愿欺骗顾骋怀，便直言：“我没去过青烟谷，但是上个月在扬州城郊碰到过楚姑姑。”

　　“那她......”顾骋怀急忙问道，又不知该怎么问起。

　　夏蘅道：“姑姑说......说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有福报。”

　　“再无其他？”顾骋怀看起来有些不相信，再次确认。

　　“再无其他。”

　　他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重重地坐在了凳子上。有气无力地垂丧着脑袋，说道：“楚姑姑果然不愿见我，东方先生走的时候我一滴眼泪没有流，她定是生我的气了。可我心里其实是很痛、很痛的。”

　　“她不来和你没有关系，是因为......”夏蘅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跟顾骋怀讲。如今夏蘅深知，她说什么都无用，顾骋怀在青烟谷待了那么多年，他不可能一点事都不知道，他既不愿知道，那又何必说呢？

　　这时，门“咚咚”响了两声，杨知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一丝丝热气的药。

　　“你什么时候来的？”杨泽问道。

　　杨知忆略显尴尬，“我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们在说话，所以没敢打扰。”

　　夏蘅向门外望了望，空无一人。

　　“小虎和叶姑娘呢？”夏蘅问。

　　杨知忆道：“我见他俩坐在石头上打盹，便叫他们休息去了。”

　　顾玉言忙把杨知忆拉进来，说道：“知忆妹妹，你刚刚听到我们说话了吧？你别怕啊，我们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这有什么可怕的？江湖纷争我还是见过不少的，有你们在更不用担心了。”杨知忆淡然一笑，“我只管照顾好我的病人。”她一面说着，一边将药端到顾骋怀的面前，镇定异常。

　　顾骋怀接过药碗，神情哀伤地看着她，好似在说一段很长很长的凄凉话语。

　　“没事儿，会好的。”杨知忆喃喃低语。

　　顾骋怀眉头紧蹙，微微点头，将手中的苦药一口喝下。

　　几个年轻人筹谋一夜，不知如何是好。因顾骋怀从小体弱多病，又不常在飞云山，故而顾留生并未让他为门中事务忧心。杨泽生性纯良，顾留生和萧南星都很喜欢他，但也明白他终究不是能担大事的人。数来数去，只有顾玉言算得上聪明机警，品性也不落于人，只是她功夫尚浅，又志不在此，故而一直以来，飞云派的事务几乎都是顾留生夫妇亲力亲为，即便他二人要出门走走，也是安排好一应事务之后，方才会放心离去。

　　在外舟车劳顿，餐风饮露，漂泊这许久，夏蘅一见顾玉言为她收拾的屋子，便觉得困倦无比。次日清晨，夏蘅正迷迷蒙蒙做着梦，忽隐隐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嬉戏打闹之声。她倦起而出，只见小虎和叶贞，以及志远、辛阳几位年纪稍小的弟子在院子中捉迷藏，十分热闹。再看那屋顶高高坐着一位少侠，手持长源剑，把着一壶酒喝得逍遥自在，正是陆酌。

　　夏蘅冲他笑着朗声道：“陆大少侠，你倒乐得逍遥自在啊！也不怕那帮臭道士打上山来第一个拿你当靶子！”

　　陆酌看了她一眼，浑不在意，应道：“今儿玉言师妹带我去酒窖，我才知师父这里藏了这么多好酒，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时候上山，方才不误了这些酒的等候！”

　　夏蘅道：“也是顾伯母这几年都不让顾伯伯喝酒了，这才轮上你的呢！”

　　“管他怎么来的呢，有酒喝就是一大快事！你瞧，”陆酌指着小虎他们，笑道，“有酒，有笑，多好！”

　　此刻小虎他们玩得正兴，丝毫没有在意陆酌和夏蘅二人的谈话。玩着玩着，不知怎的，被蒙着眼的小虎忽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叶贞，高兴地大叫道：“我抓住了！我抓住了！”

　　他正要掀黑布，手忽然就被人一把抓住，钳在了背后，疼得他“啊哟”一声大叫。

　　夏蘅和陆酌听到小虎的叫声，不约而同向那边望去，只见杨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单手抓着小虎的手腕。而小虎则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放开！你放开！”

　　杨泽也不知怎么的，丝毫不顾小虎的叫声，抓着他纹丝不动。

　　夏蘅忙喊道：“杨大哥，你干什么？”

　　陆酌也翻身跳下去，大步走到杨泽身后，拍了拍杨泽的肩膀，笑道：“你跟一个小孩闹什么！”

　　杨泽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抓着小虎，忙松开手，说道：“得罪了，小虎兄弟！”

　　小虎甩甩胳膊，冲杨泽翻了个白眼，“哼，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呢，没想到仗着武功厉害来欺负我！”

　　杨泽忙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他偷偷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经被吓得呆住了的叶贞，又道，“叶姑娘是姑娘家，你们玩耍也得有个度。要是伤着哪里了，等叶家的人上来，我们怎么......怎么交代。”说罢略带慌张地转身跑开。

　　这一场面看得夏蘅一愣一愣的，怔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小声问道：“杨大哥今天是怎么了？”

　　陆酌又将腰间酒葫一取，转身笑道：“哎......没想到啊，当了二十多年的大石头忽然开窍了。”说罢又飞身上了房顶。

　　夏蘅一急，也跟着跳了上去，追着他问道：“什么意思？你说的什么意思？谁是大石头？”

　　陆酌看着叶贞，笑道：“叶姑娘，你杨大哥都走了，你不去追他？”

　　叶贞一愣，刚要提步，又有些许犹豫，“大哥哥......大哥哥刚刚好像生气了，贞儿会惹他不高兴的。”

　　陆酌道：“不会，你去了，杨大哥自然就不生气了。”

　　夏蘅拍脑一想，恍然大悟，心中明了，也应和道：“再不去，杨大哥可就走了。听说你爹要上来接你回家，你想不想回去？”

　　“不，我不回去！”叶贞急得直摇头，几乎快要哭出来，放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不回去，我去找大哥哥！”说罢把腿就跑没影了。

　　夏蘅一阵窃笑，心中既欢喜又透着丝丝担忧，转头问陆酌：“叶贞可是叶南天的女儿，会不会......”她忽又停住话口，不知从何说起。想来叶贞虽是叶南天的女儿，但也似乎不在叶南天的掌控之下，但父女亲情如此，叶南天又是一个掌控欲那么强的人，难保二人今后不受阻碍。

　　陆酌道：“叶徇齐还是叶南天的儿子呢，难道他便做不了我们的朋友了？叶姑娘虽不同于常人，但我相信她骨子里和叶徇齐其实是一样的。”

　　夏蘅听罢，稍稍释怀，点点头，“没错，其实叶家就叶南天一个人长歪了......”她又转念一想，说道，“不对，还有个叶威，跟他一样歪。”

　　陆酌冷然一笑，“事实是怎样，谁又说得准呢。”

　　他惬然回首间，忽见不远处高山之巅，站着一个瘦弱细长的身影，一手执笔，一手执书，立于淡云之前，行于青石之上，怡然而处，好似神仙一般。

　　夏蘅见陆酌看失了神，也好奇看过去，叹道：“顾大哥又在‘三省崖’读书了。”

　　“三省崖？那是什么地方？”陆酌问道。

　　夏蘅道：“‘吾日三省吾身’，这三省崖便是由此而来。顾伯伯说，人要懂得自省，一省言行品德，二省一时邪念，三省过往纠葛。每每门中弟子犯了错，或者有了不齿于人的念头，都会到那里去反省。”

　　“那......他为什么会去？”

　　“不知道，”夏蘅摇摇头，“也许是觉得那里安静，景色好，便去了吧。顾大哥虽是读书人，却也算是一个十分洒脱，不拘小节之人。他看着那边顺眼，便去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陆酌问道：“你刚刚说‘又’，他经常去么？”

　　夏蘅点点头，“听玉言姐姐说，他自从青烟谷回来之后，就经常去那里。”

　　陆酌叹道：“我的这位大师兄，有我师父一样的洒脱，却也有师娘一样的委婉和隐藏。其实……他也许更像师娘一点。”

　　“你说得还真是哎！”夏蘅惊奇地看着陆酌，“我师父也说顾大哥随了娘，顾姐姐随了爹。其实我看不出来什么，但觉得师父说的好像也没错，昨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出手，还真是顾伯母会干的事儿。”

　　陆酌又不由得看向三省崖那边，顾骋怀正合着书，准备回来。

　　这时，忽见一弟子抱着一摞折子急匆匆往这边过来，跑到前院，大喊道：“有拜帖！有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