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01、第 101 章

　　此事一出，赞誉者有之，诋毁者有之，质疑者有之，种种非议纷至沓来。然而沈韶岿然不动，对朝廷内外的流言蜚语置若罔闻，每日上朝下朝，将雍宁帝布置的救民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
　　渐渐的，在背后说闲话的人少了，众人都在拭目以待，想要看看沈韶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能否实现他奏本中所述的情景。毕竟夸夸其谈总是很容易，意图超越先人却非常困难。
　　我躺在烛烈的身上，看着沈韶一次又一次微微附身，从御书房里慢慢退下，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在所有与烛烈交好的人里，沈韶是对烛烈最严守君臣之道的一个。
　　“因为他很聪明，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烛烈看出了我的困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想要做权臣，就要懂得与帝王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这样说，仿佛在说我和百里都是死皮赖脸之人一样。我不是很服气，反驳道：“百里才不是那样的人，哥哥莫要把天底下的人都想得跟沈韶一般，总想从你身上捞点东西。”
　　烛烈低头望着我，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眸极黑，就像一泓潭水，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
　　“傻阿九，在这个世界上，百里与我，都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同一种什么人呢？
　　烛烈没有回答，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前的碎发，一笑了之。

　　前朝热火朝天，内廷却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叶昭华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却生下一个死婴，一个浑身布满青色淤痕的男婴。
　　叶贞痛哭流涕，伤心欲绝，数日不思饮食。
　　我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日后哭的次数还多着呢。
　　叶依裴十分焦急不安，鼓起胆子请求天子多加抚恤姐姐，天子轻笑着答应了，示意内侍送他出去。
　　我在一旁看得十分纳闷，所谓的同食同寝、坐卧不离的流言究竟是怎样传出来的？叶依裴分明与烛烈毫无私情，言谈举止都恪守君臣之道，他不过烛烈身边一个尽职尽责的御前侍卫，为何总有人坚信烛烈会偏宠于他？
　　真要细究起来，百里炽繁频繁出入宫廷，每次都在毓德宫留宿，还时常与烛烈抵足而眠。而且二人从小一起成长，关系匪浅，言谈举止极为契合，怎么就没人发现他俩之间很有可能有私情呢。
　　烛烈回过头来问我在想什么事情，我心不在焉道：“没想什么，哥哥应该很喜欢百里罢？”
　　我听到了喷水的声音，立刻醒悟自己方才祸从口出，连忙挽回余地。“咳咳，我说错了，哥哥别生气，我只是想说，叶依裴深得你的宠爱……”
　　越描越黑，我索性闭紧了嘴不再吭声。
　　“外面的流言你也相信？”烛烈的脸色高深莫测，他从书案下的暗格取出一份密折，冷哼道： “你看过了这份密报就明白了。”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越往下看，我的脸色越发诡异。
　　什么叫叶依裴与长兄叶明杰成双入对、形影不离？什么叫叶明杰对叶依裴关怀备至，连简单的剐伤都要亲自动手上药？什么叫二人经常同宿同起，情意绵绵？
　　兄弟感情有必要如此吗？这分明就是二人有违伦常！
　　我转念一想，那传闻中只爱蓝颜不爱嫔妃的烛烈，岂不是被二人戴了绿帽子？
　　烛烈冷淡道：“叶贞举荐那日，我便派人把叶依裴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才发现叶家原来有这么多龌蹉事。想必他二人平日隐瞒得严实，否则叶挚打死也不会把人送进来。”
　　刹那间我对烛烈肃然起敬。居然对这一家人忍了这么久，烛烈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憋屈过了。
　　“哥哥且宽心，差不多叶家也快完了，到那时，想怎么处置叶家还不任由着你来？”
　　“我与百里并无半分私情。”烛烈忽然又跳到了之前的话题，语气幽深道：“看来平日我是太惯着你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我默然垂首，表示出心悦诚服的态度来。
　　但烛烈一眼就拆穿了我的伪装，哼道：“你最近还是别待在宫里了，去长福殿反省一段时日，等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再回宫。”
　　我对此表示强烈的不忿。
　　上次抬举叶贞时这样，这次要打击叶家时还这样。每次内廷一出事，烛烈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外头赶，摆出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样子来。自古内廷就是多事之地，何时真正安宁过？我不是幼童，知道这些又不会污了我的耳朵！
　　“上次关雎院遭匪徒之事，延湛调查得差不多了，你不想听百里亲口说说是怎么回事吗？”烛烈不为所动，反而投下一枚诱饵，诱惑我主动上钩。
　　呃……我有点心动了。
　　“飞羽卫在宵游宫里建了一个训练场，都是暗卫里的精锐，阿九想必从未见识过暗卫训练时的场景。”
　　唔……飞羽卫，配合棠棣馆进行暗杀等和江湖有关的暗卫营，是百里炽繁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听着就热血沸腾了。
　　烛烈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最后一枚筹码。“这几次百里入宫，说阿九不像小时候那么黏糊了，想来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都快和他生分了。”
　　……我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上次同百里用膳时，他给我布菜我似乎躲过去了……好像做得有点过分了。
　　“又要到夏天了，宫廷酷热难耐，阿九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服侍，该如何是好？”
　　烛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终于败下阵来，主动举械投降。
　　“唔……那样的话，还是不要麻烦哥哥了。我先去长福殿避避暑，等天凉了再回宫亦不迟。”我咬牙切齿道。
　　烛烈得偿所愿，心情大好，并不计较我之前的大不敬，破天荒地解释道：“我与百里从小长大，只有手足之情，并无其他情谊。我们太过相似，两个相似之人是不会喜欢对方的。”
　　这一段话的内容过于深奥，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完全听懂。
　　烛烈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过，相似之人往往容易喜欢上同一个人，因为他们的喜好都是一样的。”
　　……换而言之，你很有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不，或者一个男人跟百里反目成仇？
　　一联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顿时深深地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