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庭深雨潇潇》阙寒

46、第46回

　　过了些日子，等大太太从忙碌中抽开身后，便亲切地关注了一下这半年时间里，于大老爷的小老婆们的起居状况。

　　于永家的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一脸便秘的表情，斟酌着语句说道：“其他倒是照常，就是杨姨娘她，呃，信佛了。”

　　于大太太秀眉一拧，压根儿就不相信：“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于永家的满脸困惑地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杨姨娘那儿真没什么旁的动静。她还在屋子里供奉了观音像，那院子里整日里都香烟缭绕的，老爷都不大愿意去呢，偶尔有几次过去的时候，杨姨娘居然说身子不舒服给推拒了，老爷也来了气，后来就再也没去那院子。”

　　这倒是奇了怪了，要说杨姨娘是真的转了性子，大太太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可这些年来，杨姨娘无论怎么作妖，目的只有一个 —— 就是争宠，可如今把老爷往外推这样的做法，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罢了，派人多盯着点她就是了。”于大太太懒得再为她费神，直接吩咐道。

　　一旦回到于府，日子就回归到以往的规律和平静了。闻喜雨每日上午早早地便去上闺学，下午则呆在自己的院子绣绣花、练练字，唯一不同的是：她和如姐儿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上次于大姑太太的事件后，闻喜雨对如姐儿改观了不少，并且两人之间似乎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与和谐。

　　此刻，闻喜雨的兰芝院里：

　　“哎哟，你就行行好放过这只鸟吧，你看你把它的眼睛绣得，跟个木头珠子似的，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绢儿！”

　　好吧，如姐儿的嘴依旧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闻喜雨无奈地抬头，这些年来，自己这手怎么练都练不好的绣技，已经给如姐儿创造了很多吐槽自己的机会了，但诡异的是，自己居然贱贱地习惯了……

　　“三姐姐不许欺负表姐！”辰姐儿声音软糯糯地在一旁给闻喜雨帮腔。虽然辰姐儿年纪小，不用上闺学，但她一直很喜欢粘着闻喜雨，因此每当闺学开课时，辰姐儿总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而闺学下课时，她也会紧紧尾随闻喜雨回到兰芷院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围绕在闻喜雨身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也许是碍于大太太的威势，也许是不屑于欺负弱小，如姐儿对于这个小妹妹的容忍度一直很高。此刻她也悻悻地闭了嘴，改成用眼神默默地鄙视着闻喜雨。

　　闻喜雨才不会跟如姐儿计较，低下头继续绣着手中那只两眼无神，分不清是喜鹊还是乌鸦的丑鸟。

　　良久，只听如姐儿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吧，今年二姐夫又落榜了。”

　　她的语调里没有惋惜，也没有幸灾乐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实事。但闻喜雨还是诧异地抬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称呼‘二姐夫’啦，我都没反应过来呢。”如姐儿一向看不起静姐儿的夫婿李泉，因此一直称呼他为“那个姓李的”。

　　如姐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还挺会抓重点的，难道我不叫，他就不是了？”一想到静姐儿出嫁前一晚那满脸希冀的表情，如姐儿幽幽叹了口气：“也不晓得二姐姐如姐可觉得后悔。”

　　与其说如姐儿在担心静姐儿，倒不如说她是在担心自己。如姐儿并不傻，只是一直太过迷信杨姨娘而已，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因为杨姨娘吃得亏吃多了，心里头自然会开始怀疑、动摇，也开始学会认清现实：作为庶女，她没有任何资本可以跟大太太斗法，对她而言，最有利的一条路就是和静姐儿一样讨好大太太，为自己谋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

　　闻喜雨能理解她在纠结什么，因此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不会的，二表姐不会后悔的。”

　　也许是闻喜雨的语气和表情太果断了，如姐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闻喜雨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二表姐夫落榜，最难过的是李家的人，可不是二表姐。其实只要有姨父在，二表姐夫将来入仕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句难听的话，如今只要二表姐夫的举业越难，李家的人就越要依附咱们家，那二表姐在李家的腰板就越硬。你还记得上次二表姐回来时的情景吗？”

　　如姐儿怔怔地点点头，她永远也忘不了，上次见到静姐儿时的样子。静姐儿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般，再不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的脸上已隐隐有了当家主母的神色了。尽管静姐儿在大太太面前依旧恭谨顺从，但她的态度却十分的坦然。是的，就是这份坦然。自己这么多年虽故意作出一副张扬跋扈的样子，但究其原因，是因为在大太太、清姐儿等人面前，自己总是觉得低人一等，总是忍不住自惭形秽，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份坦然啊。

　　闻喜雨瞧了瞧如姐儿手中快完工的抹额，趁热打铁道：“你绣的这条抹额都是极配姨母的，正好我这块帕子也快完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给姨母送去。只是，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你姨娘吧，免得她多心。”

　　如姐儿手中的抹额是大红色的，还用金色的丝线绣了祥云图案，中间点缀了大大小小的三颗珍珠。这颜色老太太肯定没法用，而杨姨娘又没资格用，看来看去只可能是为大太太做的。闻喜雨怕如姐儿害臊，便委婉地这么提了出来。

　　如姐儿脸蛋飞上一抹红霞，倒也没多此一举地辩解。她沉默了片刻，才讷讷道：“其实，我姨娘也没什么坏心的，她只是性子急了些。”如姐儿越说声音越低，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起来实在没什么底气，只好又补了一句：“最近，姨娘已改了好多了，还供了观音像，很虔诚的。”

　　一提到杨姨娘，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闻喜雨便摊开了自己手中的帕子，转了个轻松些的话题：“你绣活儿好，快帮我瞧瞧这帕子该怎么改才能让图案灵动些。”

　　如姐儿顺着看了过去，一眼又瞧见了帕子上那只呆呆木木的喜鹊，于是一皱眉，嫌弃地说道：“都这样了，改也没用，你还是重新做一条吧！”

　　闻喜雨静默了片刻：“刚刚咱们说杨姨娘说到哪儿了？”

　　如姐儿：“……”

　　临近年关，京城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原嘉峪关游击将军沈维贤负伤回京了。

　　原本这件事闹不出太大动静，边关医疗水平有限，武馆挂了彩回京治伤的不在少数，但问题在于沈维贤威远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以及此番他伤在小腿，京城骨科圣手姚御医亲自诊治后，万分惋惜地宣布了一个消息：沈小将军的腿疾怕是治不好了，虽然不影响走路，但骑马打仗肯定是万万不行的了。

　　威远侯府家中的阴私事早就不是什么京城密辛了，只要是京城上流交际圈子里的人，一提到威远侯府，几乎人人都能说两嘴威远侯府嫡长子和继母之间那点不为人道的“恩怨情仇”。

　　6年前，年仅23岁的沈维贤遭继母迫害，被威远侯发配到嘉峪关的消息早已是一段公开的秘密了，更劲爆的是那嘉峪关可是威远侯继夫人娘家人的地盘。那时几乎人人都以为这位威远侯府的嫡长子死定了，谁知这6年间，沈维贤就靠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连连立下赫赫战功，从一个马前卒一步步升为游击将军。就当人们以为沈维贤要翻身的时候，老天爷却发了狠，这位小沈将军居然伤了腿，而且一辈子都好不了了，试问一个瘸腿的将军跟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分别？猎鹰再勇猛，折了翅膀连只麻雀都不如。

　　虽然皇帝对沈维贤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和沉痛的惋惜，还亲口御封其为正三品的昭勇大将军，但所有人都知道沈小将军的仕途仅止于此了，昭勇大将军名头再好听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荣誉官职而已。甚至很多有心人联想到了这么多年一直悬而未决的威远侯世子之位，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笃定，这场威远侯府内宅之争，继夫人是赢定了。众人扼腕叹息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旁人亦如此，也不知这位沈小将军心里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原本，沈维贤的事，大家叹两口气也就过去了，尤其是像于大老爷这样的文官更不会故意关注这件事，但这一日，于家的几位当家主人的心里却因为这位昭勇大将军而掀起了轩然大波，盖因为：这位沈小将军居然亲口向于家提亲了，提亲对象居然还是寄居在于家的一直默默无闻的表姑娘——闻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