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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虚花悟 之四 ...

  •   折颜原以为白浅自凡间归来,定然对那黑衣女子的身份有些兴趣,本打算将那日与东华研究的内容与她讨论一番,然观她神色恹恹,似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整日不在墨渊跟前默默守着,便是独自在昆仑虚山门前的石阶上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便只得作罢。日落西山之后,她方才回了神,又往藏经阁待了好几个时辰。长衫见着她抱着一摞琴经琴谱,以为她要与折颜上神学琴,转眼又见着她自藏经阁内抱了一堆诗词歌赋出来,便有些傻眼。这十七,往凡间去一趟回来,竟转性了。
      那之后的几日,她便于墨渊房里背靠着他躺的床榻坐着,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书。折颜进来瞧见,愣了半晌,难免打趣一番,“你去凡间守着你师父,这一转眼,竟然爱好起了看书,也着实有趣。”
      她只淡淡道,“有些东西,到底还是要自己看懂,方才能彻悟。”
      折颜笑道,“看来,你在凡间学到了不少。听你师兄们说,你竟还借了琴经?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我虽不懂琴,总得懂得琴曲的含义。否则听了两万年曲子,只道琴声幽咽,却不解其中意,弹琴的人岂不寂寞。”
      折颜闻言愣了一愣,忽而笑开了,“小五啊小五,墨渊若晓得你这一趟凡间之行有如此收获,定然万分欣慰。”言罢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短短几日,你又能看懂多少?”
      “多少都好,”她淡淡道,“有的是时间将过去的蹉跎补回来,亡羊补牢犹未晚,你说是也不是?”
      折颜叹道,“你能有此觉悟自然好,也不枉墨渊这一番人世辗转了。”
      她倚在他的榻旁,就着昏黄的油灯,将书卷细细翻看。待夜深了,方自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打开,看罢,复又叠上。
      她垂下眼帘,睫羽上的水汽于她转身之间隐没,她现出原身,跃至他身旁,蜷缩起身子,抖抖地趴下,似哀伤地呜咽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睡梦中,似又梦着那人的指间轻轻抚过她纯白的皮毛,那般温暖。

      回昆仑虚的第五日,她复又重归凡世。今次她带了折颜的伤药、一堆杂七杂八的琴经诗经,方才告辞而去。子阑未曾跟去,因她于殿上调侃十六师兄最是不着调,还不如她可靠。引得一众师兄们哄堂大笑。子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悻悻道,你还不是令师父伤了,还败了一阵,也就取笑取笑我。若再遇上那女人,看你独个儿如何招架!
      她收起笑意,肃然道,“我不会让师父再遇到危险,定会护他周全!”
      此话一出,众师兄弟也不禁暗暗叫好。
      自说出这话,到再次返回昆仑虚,一共用去两年有余。
      于这昆仑仙山不过是两年时光,于那滚滚凡世,却已逝千载。她在凡尘之中随着墨渊一道沉浮,一道历经磨难,一道看遍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她化为白狐于凡间游历,遍尝人间百味,便也懂了那琴音间的离愁别绪,那词曲间的春恨秋悲。懂了所听两万年的凤求凰曲中之意,也懂了那纸上一言『春去春来,管送别依依岸柳;潮生潮落,会忘机泛泛沙鸥。烟水悠悠,有句相酬,无计相留。』之中未曾道尽的憾意。
      她在晨光中静待漫天红霞中他呱呱坠地的欣喜,又在瑟瑟秋风中枕着一抔黄土上西垂的斜阳。她总化身白狐装作无意间与他相交,再无一日离弃。人间便又流传起种种狐仙报恩的传说,温馨却凄美。
      待到她功成那日重回昆仑虚,墨渊于凡世已历九十九世,再过一世便功德圆满,当飞升归位了。她面上带着纷繁庞杂的神色,眼神间却难掩温情。

      她方才归来,便见着司命在昆仑虚大殿内候着。正在纳闷,却见他笑着与她拱手道,“上神辛苦。”
      她摇摇头,只道,“星君在此相候,想来是为着师父?”
      “正是。”司命笑道,“帝君知墨渊上神归位在即,特遣小仙到此。因帝君亲点,墨渊上神最后一世,须上神你亲自去渡,待到他功德圆满,白日飞升,便能归位。”
      她蹙眉问道,“帝君如此说,想来这其中当有不确定之事?”
      “正是。”司命叹气道,“虽上神在凡世已十分注意,然则墨渊上神的元神于上一世,已然觉醒了七分。若非有上神在身侧日夜不歇地护佑,魔族已然对墨渊上神诸多不利。”
      “觉醒了七分……”她喃喃道,“难怪……”
      “上神,恕小仙直言,”司命道,“若墨渊上神最后一世元神全部觉醒,则他便会以凡人之躯得回所有记忆,自然也就无法于凡世以凡人之身白日飞升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心一沉。
      “倘若当真,上神的元神便无法归位。”司命沉声道,“只能困在凡间,做一名地仙了。”
      她默了一默,蹙起眉,没有言语。
      “不过这只是最糟糕的情况。”司命笑道,“最大的可能还是墨渊上神功德圆满,飞升归位。帝君要小仙前来,不过要叮嘱上神几件事。第一件,上神须封住周身法力,以凡人之姿入凡世渡化墨渊上神。第二件,此世因是最后一世,是以无人能断言会需要多久方能结束,或数月,或数年,或十数年,或须更久。上神须耐心些。第三,无人知何时墨渊上神方能功德圆满,且中间可能困难重重。上神在凡间不可犯杀孽,不可贪妄,不可痴迷。”
      “多谢星君提醒。”
      司命方才离开,大殿上师兄们已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帝君就是偏心,我们这么多弟子不选,偏要十七去渡师父成仙。十七最是怕师父,见着师父便像耗子见着猫,这青丘的白浅上神瞬间矮了一截,半分造次都不敢。你们说,十七去,行不行啊?”
      “就是就是,我看还是大师兄去方比较妥当。大师兄向来稳妥,且跟着师父最久,最清楚师父脾性,应当是最好的人选。”
      七嘴八舌之间,令羽却转眼去瞧白浅,见她似未生气,便叹了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师兄弟们,且听我一言。帝君要十七去渡师父,并非只是偏心。师父最疼十七,也与十七最是亲近,若论渡化,别人所说师父皆可能不听不信,却不会不信十七。且十七于师父,乃有七万年倾身相护之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但凡十七出马,定然没有搞不定的!”
      众师兄弟一听,似被说动,便都安静了下来。
      叠风笑道,“九师弟说得是。帝君考虑周详,就不要再多言了。十七这些年在凡间守护着师父,也是劳苦功高,这最后一关,也定要你亲自出马的。”
      她微笑着向师兄们拱手,“十七此去,定不负所托!”

      周南国。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位白衣女子正执着一柄青色的扇子,悠然地将扇子啪地拍在面前卦摊的桌上,向着那摊主讪讪笑道,“既然这位道友号称神算,那便与我算上一卦,如何?”
      摊主抬眼看她之时,似有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本淡然的神色,只轻声问道,“姑娘要算什么?”
      她拿起扇子,潇洒地摇着,唇边挂着笑,“自然是姻缘。”
      摊主尚未答话,卦摊前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人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位摊主在这宋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算的卦,没有不准的。若问姻缘,定然不会错。”
      她却一挥扇子,笑道,“那可说不准。这世上号称神算,实则欺世盗名的多了去了。”她于钱袋内掏出一锭金,搁在桌上,笑得很是肆意,“我这人向来大方,这卦金也优厚。不知这位道友可有兴趣?”
      这姑娘出手之阔绰引得围观人群倒吸一口凉气。便有七嘴八舌的议论,又听得一声高声叫喊,“难得这姑娘如此诚意,便与她算上一回罢!”周围俱是附和起哄之音。
      街角子阑瞧见这一幕,回头对着在一旁偷看的十几位师兄啧啧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我与十七偷偷下山替人摸骨算命,还怕师父责怪。如今师父竟也沦落到要与人算命为生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十七胆子也太大了,你们方还说她见着师父就像老鼠见了猫,如今看来竟有些小瞧了她,她确然是在凡间历了千载的。然则似这般与师父说话,等师父回了昆仑虚,可有她受的了。”长衫担心地说道。
      “师父最宠着十七了。左不过十万遍冲虚真经,不怕。”叠风微笑道。
      周围一阵哄笑。
      令羽在一旁瞧着,没有吱声,只暗暗替白浅鼓劲。“快些拿下!”
      这边厢摊主瞧着面前的金锭,抬眼看着她肆意的眉眼,略感无奈,微微叹道,“想来姑娘所求,当不止如此罢?”
      “这是自然。”她摇着扇子,微笑道,“这卦金既不菲,若不做点旁的约定,岂非无趣?”
      “姑娘请明言。”他淡淡笑道。
      “不如我与你打个赌。你若算得准,这卦金自然归你。若算得不准,便收了这卦摊,从此再不与人算卦,”她合上扇子,“只随我去修道。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便有人笑道,“今次这姑娘是第几位了?这摊主确然长得端正,总招些莺莺燕燕到此,吵吵闹闹一番,也是一道奇观了。”
      “然则他算命从未失过手,姑娘,你怕是要输的。”有人劝道。
      她只摇着扇子,微笑着看他,“你可敢与我赌一回?”
      街角子阑已兴奋地叫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各位师兄,这千载难逢能看着师父出糗的时机怎能错过?不对,何止千载难逢,简直旷古烁今,今日不赌后悔莫及!”
      这边叠风已挑眉道,“你们赌便赌,只是这话说在前头,他日师父归位,你们谁要是说漏了嘴,便独个去领罚。”
      “这是自然。”
      于是这边子阑买了应战,那边长衫叠风买了不应,其余十几位师兄弟也各自掏了银子下注。令羽在一旁摇头叹道,“人心不古啊。”转头随手便买了应战。
      那边摊主笑道,“如何不敢?”顿了顿,又道,“我并非为了卦金。只是这位姑娘来历不凡,能占上一课,亦属难得。”
      她笑道,“好!如此,便请道友与我好好算上一算。”
      他与案上取来龟壳一对,双手并了,闭眼默念了一段诀,方掷于案上。
      细细看了,乃翻开《周易》,识得上兑下乾,乃是夬卦,上为兑,兑主泽,下为乾,乾为天,是为洪水滔天之相。他蹙了眉,乃缓缓道,“姑娘这姻缘,合一泽字。诗偈曰: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乃是说姑娘情路坎坷,几多蹉跎,路尽泪尽,仿若山穷水尽,却于泽中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终得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再续前缘。”
      那边长衫听他如此说,方叹道,“这一卦算得,却是不好。于泽中拨云见日,当是指太子于无妄海醒来,与十七重逢。再续前缘……一年而和离,又如何续前缘?即便师父元神完全觉醒,回想起十七的姻缘,记得她嫁与太子,下凡之后却并不知晓十七与太子已离异,亦是难以算准。终归神仙运数最是玄妙,难以推演。方今也只得三清能管窥一二,便是师父,亦有不及。”
      “师父自然不能算准了。若算准了,十七如何将师父拐去修道?”叠风笑道,“师父又要何时方能归位?”
      “凡人能算者,皆能洞悉天机。如今十七封了法力,已与凡人无二,师父已有七成元神觉醒,若说算,倒也足够了。虽则她已与夜华和离,可谁说那天劫便是姻缘?说不定十七这姻缘将断未断,将续未续,真正的姻缘早已埋下了种子,只等开花结果呢!是以这卦不能说不准,只是尚未应验而已。”令羽正色道。
      那边摊主方才说完,白浅便笑了起来,摇着扇子徐徐道,“我这姻缘,一言以蔽之,确然是山穷水尽,只并未拨云见日,更未得再续前缘。”她合上扇子,淡淡笑道,“是以,道友算得不准。”
      摊主尚未作答,周围已有人高声言道,“姑娘,此话差矣。周围无人识得姑娘,如何验证姑娘所说是真是假?”言罢,已有不少人附和。
      白浅笑道,“这话倒不假。且过去之事尚可验证,未来之事,又当如何?此卦便不作数,我们重来一次,如何?”
      “好。”那摊主淡淡道,“那姑娘还想算什么?”
      “你与我算算这周南国之国运。”白浅微笑道,“且须算这即将发生之事。也好验证。”顿了顿,又道,“我日前仰观天象,也于这国运之事略有所感,不如我将星象写下,也好佐证佐证。若道友与我所写不同,且有应验,便算你赢。若道友所卜之卦与我所写相同,无论是否应验,皆作和局。若道友与我所写不同,且并未应验,便算我赢。如何?”
      摊主点点头,便随手又起了一课,缓缓道,“此卦,乃是上六之卦。上卦为坤,坤为地。下卦为乾,乾为天。上六乃云: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其命乱也。是以,国乱已起,起于萧墙之内。”
      众人又看白浅所写,乃是一则星象。“荧惑守心。这宋地,乃房心之分野。心者,心宿也,亦称心月狐,主妇寺干政,国主衰微,乃是大凶之兆。”
      她笑道,“我们这番倒颇为一致。”
      不多时,那道上已有一骑飞驰而来,报说皇帝暴毙,贵妃以己之子即位,垂帘听政。朝中诸大臣不服,联络各镇诸侯,以清君侧之名起兵,眼看国乱已起。
      众人无不叹服。
      白浅微笑道,“此番便算和局。你若再与我算上一卦,果能猜中,便算你赢。”
      叠风在那边厢扶额道,“十七还真是说到做到,真要赌完三局。只是即便赢了,之后回了昆仑虚,一通惩罚还是少不了。”
      子阑笑道,“师父是何人?岂是那么容易拐带的?便是这般,也已是不易。”
      长衫担忧道,“终是到了这第三局。你们别光顾着看热闹,仔细看着,若搞砸了,师父不跟着十七走,才真是个恼人的。”
      令羽也不言语,只在一旁微微一笑。这最后一局,有他在,十七赢定了。只是讹了师父这罪过怕怎么也洗不清了。十七啊十七,你出此下策,可做好了被罚的准备?
      摊主微微一笑,似有成竹在胸,“这回姑娘又想算什么?”
      白浅笑容可掬地一手撑在摊桌上,一手收了扇子,指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道,“好说!我便随意拉一位路人,你若能分毫不差地算出他今日所历之事,便算你赢!”
      围观众人一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模棱两可,语焉不详,乃是算命先生的惯用伎俩。虽则这位摊主以神算著称,然要算得不差分毫,也委实强人所难了点。是故众人议论纷纷,摊主真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主,这出手阔绰的姑娘原不是来算命,而是来砸场子的。
      众人以为他定不敢应,却不料摊主微微一笑,了然道。“一言为定。不过事不过三,若今次赢了,姑娘定要遵守信诺。”
      “这是自然。”她笑得很是狡黠,“道友可不能反悔!”
      摊主微微颔首。她见着,便背过身去,随手拉住一位路过的小贩,和颜悦色道,“这位小哥,你若愿算个卦,你所卖之物我便尽数买了。”
      那小贩吃了一惊,道,“你说话算话?”
      她颔首,转头向着摊主道,“道友,你便与这位小哥算算今日运数,如何?”
      他微微笑道,“好。”
      也不卜卦,只随手一算,便于白纸上写下了寥寥数字,叠好,放于桌面上。
      她伸手去取,却见着那纸上写着“花盆、一吊钱、一两银”几个字。
      那小贩去后,小半天也不见一位客人,便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不想路遇一对夫妇吵架,动起手来,丈夫捡起身边的花盆,照着那女子头便砸了过去。女子侧身一躲,那花盆不偏不倚便砸中这小贩的头,一时头破血流。小贩正在想今日为何如此晦气,那丈夫已怒气不减地冲过来,与了他一吊钱,只道,不要拉倒。小贩想暂不与他置气,先去将头上伤口找郎中瞧瞧,包扎止血是要紧。便往城南的医馆而来。何曾想这医馆馆主的儿子今日方才出生,喜事临门,见着小贩满脸是血,便未将他让进来,只问伤从何来。小贩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那馆主念及今日儿子出生,欲为之讨个好彩头,便与他道,今日这诊金非但不收,还欲将一两银相送,你早些离开。馆主为小贩包扎好,便回内堂去取银子。
      眼看这摊主所算即将应验,这边厢叠风子阑他们坐不住了。
      “决不能让师父赢了!”众师兄弟难得一条心。
      众师兄弟正思索间,那边令羽已默念了个诀,将街边一条狗一指。那狗登时窜了出来,叼起小贩的挑子便跑。小贩一瞧,这还了得。也顾不得银子,起身便去追那条狗。从城南奔至城北,亦未追上。待回至卦摊,那小贩已是气喘吁吁,愁容满面。
      众人问他来龙去脉,他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白浅微微一笑,转头去瞧街角,果然瞧见师兄们攒动的身影。令羽还默默比划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她转过头去时,已是笑意盈盈。
      “道友,如何?”她眉眼弯弯,“愿赌服输。”
      那摊主斜眼瞧了瞧街角处一堆看热闹的人影,又抬眼看了看眼前女子肆意的笑靥,终是摇头叹了一口气,“既如此……也罢。”他收拾起摊点,起身道,“那之后便劳烦姑娘了。”
      这边子阑惊叫一声,“不好,被发现了!完了完了,这回回去,两万遍冲虚真经是跑不了了!”
      长衫扶额道,“我就说这样不好。这下可好,师父多精明的人,会不知道是我们搞的鬼?这下可坐实了我们十七个弟子联手欺负凡人师父的罪名……往后的日子,可有得受了。”
      “大家不要这么悲观。”叠风安慰道,“左不过是惩罚而已,大家一条船上的蚂蚱,有难同当便是,要罚一起罚,谁也逃不掉。你们倒想想方才那得逞的快意,代价总是要有的。”
      令羽倒是一脸轻松地看着那边摊主收拾好东西,与白浅一道离去的背影,笑道,“旁的都无所谓。只有我瞧着师父与十七站在一处,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似娇花照水,甚是相配么?”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令羽似听得到众师兄弟们信仰崩塌的声音,继而又轻描淡写道,“指不定十七便在凡间轻而易举将师父拿下了,也未可知。”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吸气之声。
      令羽似听不懂一般,回过头去,望着众师兄弟笑道,“这么一瞧,真可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师父向来不近女色,要他这几十万年的铁树开花固然不现实,可咱们十七却有天然优势,师父最是宠着她不说,她也与师父最是亲近。你们说,还有比这更水到渠成的么?”
      长衫沉思道,“这么一说,倒似有一分道理。”
      叠风凝神一想,顿悟一般笑道,“九师弟这话倒颇有意思。左右十七在凡间也陪了师父千载有余,于情于理,他们这缘分也是不浅,若真能共结连理,于昆仑虚倒也……”
      “打打打住!!”子阑叫道,“大师兄,你怎的也这么容易便接受了九师兄这歪理邪说?!你们可想仔细了,十七要是真拐带了师父,那咱们可就要叫这小师妹,咳,师娘了!”
      子阑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师兄愣了一愣,瞬间炸了,个个吵起来,言说此事断不可行。纷纷指责令羽误导师兄弟们,居心叵测。
      令羽听了,却不生气,只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们倒当真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心里有个数,总比成真那日全无防备来得好。你们说,是也不是?”
      叠风叹了一口气,瞧着那二人已走远,便道,“今日赌也赌了,闹也闹了,时间也已不早,便一道回去罢。至于师父,总归有十七在,也轮不到咱们操心。”
      说罢,便携了三三两两正七嘴八舌的师弟们往昆仑虚去了。

      那摊主收拾好摊点,方才缓缓问道,“不知姑娘师承何方仙府高人,可有落脚之处?”
      白浅笑着点点头,折扇一打,“师承昆仑虚墨渊上神,暂居落霞山朝真观。”
      “落霞山……”摊主一凝眉。
      “落霞山可有何不妥?”
      “没有。”他淡淡道,“只是甚是凑巧。”
      她眼波一转,折扇一展,笑道,“还未请教摊主高姓大名?”
      “在下姓莫,名未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墨?”白浅愣了一愣,“笔墨的墨?”
      他淡淡一笑,摇摇头,“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莫。”
      她点点头,略有些失落,旋即又笑开了,“在下白浅。”
      “白姑娘,”他侧过头去,“不知姑娘因何执着于要我随你修道?”
      “你还是唤我白浅罢。”
      她蓦然想起,墨渊似从未叫过她名字。起初叫过司音,后来便又唤作十七,却从未叫过她白浅,哪怕是他苏醒之后,亦是如此。思及此处,便微微有些走神。
      “也好。”他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随之停下脚步。
      她顿在原处,半晌方才抬眼看他。
      那目光之中似带着莫名的期盼与挂念,似看着他,又似透过他看着另一人。
      他默了一默,暗暗掐诀一算。可纵使能算遍普天之下所有凡人,却算不出她目中之人究竟是谁。于卦摊前见着她的第一眼,他便知晓她来历不凡。那身量面貌,与梦中所见白衣天女全无二致。若世间果有如此巧合之事,那定是师父口中的命中注定。
      “要你随我修道,不过是想渡你成仙。”白浅徐徐道,“你原是天界地位极高的尊神,因故下凡渡世。此世之后,功德一旦圆满,便当回归天界。”
      他听罢,只淡淡道,“原来如此。想来由你渡我,当是与那尊神相识?”
      “何止相识……”她望向前方,目光迷离。半晌,却再无下文。
      他瞧见她的神色,心内已了然了七八分。只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有一丝异样泛起。
      一来二去,两人便离了宋城,往城西落霞山而去。

      那落霞山乃是一座方圆几十里的高山,于平原上拔地而起,巍峨参天,高耸入云。山顶常年云雾缭绕,不见真容。倘是天清气朗的日子,便能见着翻涌的云海,极是壮观。而白浅所说朝真观便在落霞山的山脚下,据叠风说,这朝真观因常年失修早已破烂不堪。他们便提前使了术法令这道观焕然一新,便于白浅将墨渊拐来此地。
      他们一路闲聊,方行至朝真观外,已是日薄西山,孤影残照。
      白浅一路思索着自己法力被封要如何令这人信服,至道观外也拿不定主意,便也未曾发觉他兀自一凝眉,微微向后侧过头去,低声道了句“当心”,便将她往后一推。
      她被推得一个踉跄,向前跌出几步,却听得耳畔嗖的一声清啸,回头定睛一看,原是一支漆黑的羽箭射了过来,钉在观门之上。她一蹙眉,将扇子掏出,这才想起这扇子如今与普通折扇并无两样。看样子,当是魔族的追兵。她一面感叹这帮人之执着,一面又忧心要如何脱身。如今法力被封,欲对付这帮人,难免掣肘。
      正在犹豫间,便见着那人不知何时已执着一柄长剑在手,正在想这人何曾携了剑在身上,便见着他已一个飞身跃了出去。一柄寒剑剑光如白练翻飞,剑气升腾,招招见血。
      白浅一见,便知这剑并非凡间之物。凡间刀剑如何能伤得了魔族死士?她一蹙眉,执着玉清昆仑扇在手,虽知自己法力尽失,但为保墨渊安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当下一跃而起,一扇将将挡住他身后偷袭之人,靠在他背后,急促道,“背后有我,你且顾着前面便是!”
      身后那人应了,微微侧头道,“你自己当心。”
      细细想来,每每与他在亿万凡世之中相见,总是这般惊心动魄。
      她一笑,接下一人斜砍的一刀,卸开那刀之时,手指已被那兵器劈来的力道震得微微有些发麻。虽敌众我寡且法力尽失,然此刻她不知为何,并不畏惧。原是因为墨渊从未令她失望过,他能御这灵剑,想来应是因着元神已觉醒了七分之故。
      这万万年沧海桑田,若然还有何事令她心潮如此激越,便是她终归站在了他身侧,助他一臂之力。她早已不是当年若水河畔只能站在他身旁承他照料的司音神君,而是白浅上神。纵然如今法力尽失,然她早已今非昔比。
      她竭力挡住他身后的围攻,虽渐渐有些脱力,却极有章法。
      他在身后听着她越发剧烈的呼吸声,知她已有些力竭,需速战速决。便沉下脸,凝神了一瞬,那剑上倏地闪过一线白芒,身前的魔族还未及反应,便被那展臂一剑震得飞了出去。
      眼见着局势扭转,他方才呼出一口气,却见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伴随着这网而来的乃是一声极尖锐的笑声,“螳臂当车,你以为就凭你如今这点能耐,还能再逃一次么?”
      白浅见着从天而降的大网,来不及思考,已向后猛然一推。那网降下堪堪将她网住,而身后那人却因她这一推躲过一劫。
      他就地一滚,翻身跃起,执剑在手。定睛看时,白浅已被那黑衣女子擒在身侧。
      那一瞬间,他似觉着有什么相似的画面于脑海之中翻滚,一丝一丝溢了出来。
      “白浅上神,咱们又见面了,”黑衣女子笑道,“想不到当年你尚且能在我手里过上几招,而今竟自封印了法力,这么快便做了阶下之囚。”
      白浅见着这女子,又想起彼时竹林之中的情景,咬牙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这下三滥的偷袭还是没一点长进!”
      “下不下三滥要什么紧,我们魔族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没你们那么多大义凛然的虚仁假义。只要能达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成。”她笑道,“我与你并无冤仇,想要的不过是墨渊的命而已。不过你是他最宠爱的弟子,想来以你作威胁,定然效果奇好,不怕他不就范。”
      “你错了!”白浅冷笑道,“我师父如今不过是个凡人,什么都不记得。你用我来威胁他,他不过与我一面之缘,怎么可能上当?别做白日梦了!”
      “他上不上当,不试试怎么知道?”黑衣女子呵呵笑着,还想说什么,却一眼瞥见那边站着的那人倏地消失在眼前。正在疑惑中,却见他在身侧突现,一把拉过白浅,未等她做出反应,已跃至道观门口。
      “你待在这里,”他一把将白浅推入门内,短促道,“门外之人我自能应付。不要出来!”
      “不行!”她急道,“太危险了!”
      “放心,”他柔和了眉眼,望着她淡淡笑道,“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寻来,我自能应付。”说罢也不等她开口,便伸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便来。”转身关上了观门。
      她确然是在那一瞬泪湿了眼眶。
      黑衣女子见那人独个儿出来,手中之剑也已没了踪迹,不禁冷笑,“看来你是死心了。”
      他面色不变,只淡淡道,“你错了。我从不会令着紧的人失望。”
      徐徐抬手,轻轻一翻掌心,那冲天的金色剑气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具现化为丝丝耀目的辉光,天际隐隐有雷霆之音,乌云翻涌不止。
      与此同时,昆仑虚藏经阁。叠风正在一旁与令羽闲聊,却见着长衫匆匆奔来,大叫道,“大师兄,不好了!”
      叠风心下一凛,“出了什么事?”
      “供奉在大殿上的轩辕剑,不见了!”
      黑衣女子一蹙眉,惊叫道,“当心!那是——”
      手中一柄熟悉的长剑显形,隐隐带着雷光。那剑影她是见过的。那柄剑于神魔大战之时,威震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一咬牙,“撤!”
      话音未毕,那剑光已然暴涨,倏然已至。
      她堪堪飞身避过,然身侧的死士躲避不及,已尽数命丧当场。
      她冷汗淋漓,顿了一顿,咬牙切齿,“总有一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言罢,化为轻烟而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熟悉的兵器,默默叹了一口气,一转手,将剑隐去。这才想起白浅还在观中,便打开观门,走至她身旁。只见着她的模样,却愣了一愣。
      她一张绝美的脸孔上涕泪纵横,双眼红肿,抽抽噎噎,见着他时,一下子没收住,哭出了声。
      他微笑着摇摇头,伸手解开她的穴道,轻声道,“没事了,我——”还未说完,便见着她猛地扑了过来,重重地撞入怀中。耳畔是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模糊不清的低语,身体被她紧紧抱住。他瞬间僵住,犹豫了半晌,方才放松下来,由着她抱得死紧,微笑着安慰道,“哭成这样,便不好看了。”
      他感觉她身体一僵,急速放开来,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丝巾,将脸上使劲抹了又抹,这才转过头来。她看着他一脸的淡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介凡人,逞的什么能!若有个什么,可要我怎么办?!”
      他淡淡道,“这些人我一人应付足矣。你若在身旁,反倒难以施展,所以才出此下策。”
      她揉了揉眼睛,气已见消了大半,只道,“如今这道观是住不得了。时辰已不早,却要往何处歇脚?”说罢,为晚间住处发起了愁来。
      他微微笑道,“这倒不难。此山山巅之上,便是我家。若不嫌弃,不妨去寒舍歇歇脚。”
      她听着寒舍二字,默了一默,半晌方才道,“你家在这山上?”
      “正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如今便只能如此了。”

      两人便离了朝真观,往山下绕了道,正欲往山上而去,却见着路边一个男人正握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对着一女子怒吼,“贱人!朝秦暮楚,水性杨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了你!”
      那女子满脸是泪,“相公,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更从未瞧过旁人一眼,可你为何不信我?!”
      那男人恶向胆边生,狞笑道,“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与王五不清不楚是不是对不起我?从未瞧过旁人一眼?整日花枝招展与人眉来眼去,还有脸说这话?!今日我若不杀了你,难消心头之恨!”说罢,抬手举起了菜刀,砍了下去。
      这边白浅见着那女子的脸,不禁蹙起了眉,方才反应过来,已见那男人举起了刀。她措手不及,正在懊恼之间,却见身旁那人已自指尖射出一粒石子,在刀即将砍到女子身上之时,堪堪击在刀柄之上,菜刀猛地飞了出去。
      “这位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淡淡道,“何必斩尽杀绝?”
      那男人见着有人,心虚之下,一阵污言秽语骂了一通,便自夺路而逃。
      她走近那女子身前,低头看着她的脸,默了一默,自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她面前,淡淡道,“你且拿了这银子,快走吧。”
      那女子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未去拾那银子。
      白浅见着,叹了口气,不去管她,拉着那人的手转身便走。
      “怎么了?”他轻声问,“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她淡淡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虚花悟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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