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江南》阿不三

6、代嫁

　　案几上的膳食整整齐齐的摆着，苏锦绣半卧在塌上想着从前苏紫在时的种种。

　　门上还挂着锁头，也不知池子里的莲花是否已经开了。

　　记得有一阵儿，苏郅偏爱街东头的莲花酥，苏紫就去求了卖糕点的胡寡妇，花了银子哄着锦绣一起手学艺。再待来日花开满池时，泛舟湖上，去寻池子里最娇艳的莲花，用胡寡妇教与她们长久保存花瓣的法子，仔细的收在锦盒里。

　　苏锦绣不善厨艺，常常把胡寡妇的小厨房弄的乌烟瘴气，没过两日就被苏紫赶了出去，并再三勒令她不准靠近小厨房。

　　晚时家里派人来寻，苏紫才端着食盒出来，牵着苏锦绣踏上回府的轿撵。

　　想起往事，苏锦绣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苏郅。

　　气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将她锁在房里。

　　苏锦绣一整日都躺在塌上不吃也不喝，管家看在眼里，甚是着急，情急之下只好将此事告知苏致。

　　苏郅正在房中写字，听闻此事，撂下笔同管家说道：“也是时候了，走，去瞧瞧她。”

　　他们刚到园子里，苏锦绣便听见了动静，想着苏郅也该来了，便从塌上坐起，静静的候着他们。

　　苏郅进来时看见苏锦绣好整以暇的坐在塌上，突然就从这个他向来不怎么重视的小女儿身上，看到了一些从容和睿智。心想，或许她会比苏紫更加适合远嫁邺丰，做那京都第一世家的当家主母。

　　苏锦绣走到案几旁对苏郅施了一礼：“想必父亲有话要说，我已经沏好了茶水，您且先坐下品茶。门上挂了锁，女儿倒是多了大把时间陪父亲说话。”

　　苏郅知她心中有气，相较之前会稍有不敬，却不想她言语刻薄，与以往安静内敛的性子大不相同。

　　管家守在门前，瞧他二人剑拔弩张，谁都不肯轻让谁，不由在心中重新审视起苏锦绣来。
　　苏锦绣倒了一盏茶放在苏郅面前：“父亲怎么不说话，可是锦绣做错了？”

　　苏郅微微皱眉：“从前是为父忽略你了。”

　　许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苏锦绣低下头笑了笑，并未说话。

　　苏郅依着案几坐下，拿起她斟好的茶水饮了一口：“这茶泡的恰到好处，原不想你还有这般手艺。”

　　“是阿姐教的好。”苏锦绣神色平淡。

　　执着杯盏的手停在嘴边，苏郅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将你锁在房里不让你见阿紫，你可怨我？”

　　苏锦绣垂下头：“锦绣不敢。”

　　她与苏紫向来亲近，若说不怨，连她自己都是不信的，可就算有怨又该如何，到底是她的父亲，难道往后要她一直带着对苏郅的怨恨度日。

　　“孩子，你莫要怪我，为父也是为了整个苏府，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苏锦绣苦笑道：“您口口声声说为了苏府，可这和阿姐有何关系，与我又有何干。”

　　案上的茶水已然放凉了，茶壶里的水在炉火上烧的直滚。苏郅竟像是今日才认识她一般，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你阿姐与邺丰城中的江小侯爷是有婚约在身的。”

　　听他提起江南，苏锦绣不由一愣，想不出这两者有何关联。

　　苏郅嘶哑着嗓子，又说道：“你阿姐自打幼年听了小侯爷的事迹，便对他心生爱慕，长久以来熟习琴棋书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精通一样，像那些书法大家一样名动天下，做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人。”

　　“那又如何。”苏锦绣不解。

　　炉子上的水漫过茶壶涌了出来，苏郅将它从炉火上拿下来，斟了一杯茶推到苏锦绣面前：“你阿姐倒也争气，凭借几幅字画便成了名动天下的才女。可她与小侯爷素未谋面，你当真以为她是以才气打动小侯爷吗。”

　　苏紫爱慕江南，苏锦绣也是知晓的，起初听闻皇上赐婚时，她在心中也曾暗自诽腹过，可为苏紫高兴的心思却胜过了疑心。

　　现在听来，这场婚事未必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涉及朝堂之事，本是不应与你一个女儿家谈论，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锦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且听好了。” 苏郅顿了顿：“江侯府扶植成王与太子一派形成势均力敌之势，要想彻底将太子拉下马，他们则需要更多的银两去疏通人脉，可江小侯爷娶妻又怎能草率，只是当地旺族豪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与他足够匹配才可，试问世间还人谁比你阿姐更为合适呢。”

　　苏锦绣有些惋惜，轻声说道：“可阿姐没了，这场婚事只能作罢了。”

　　“不！”苏郅目光炯炯：“就算你阿姐不在了，这场婚事也是万万不可作罢的。我们早与太子妃的母族结下了梁子，从前太子不屑于对我苏府下手，可如今却大不同了。成王动了咱们苏家的心思，我们在太子眼中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时若是再失去江侯府的庇佑，我们一家老小就性命危矣。”

　　短短几句话，便让苏锦绣惊愕不已，仅仅只是一场赐婚，其中竟隐含如此多的筹谋与利用，苏锦绣不敢想像，若是苏紫还活着，知道这些心中该会有多难过。

　　见苏锦绣神色微变，苏郅觉得自已的点拨差不多到了火候，于是轻声试探道：“现在还有一个法子可解咱们苏府之困，你可愿听为父一言？”

　　“父亲请讲。”

　　苏郅深深的看她一眼，说：“事已至此，只有你代替你阿姐出嫁，让三日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才可让我们苏家免遭于难。”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般劈中苏锦绣，她手中握着的茶盏骤然打翻，茶渍洒满了案几。

　　她猛然从案前站起，惊呼道：“父亲糊涂了，这是万万不成的。”

　　她这般反应早在苏郅意料之中，他扶额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阿紫她死状甚惨，根本看不清原本的容貌，我已让管家将你的名字刻在上灵堂的牌位上，没有人会知道棺棂中躺的那人是你阿姐。”

　　“父亲！” 苏锦绣红了眼眶，满脸的不可置信。

　　“锦绣，你与阿紫是同胞姊妹，容貌相似，又日日朝夕相处，只有你最是了解她，只要你安然嫁去京都，没有人会发现的。” 苏郅别过脸不再看她，狠下心，说道：“况且，在旁人眼中，你早已是一个死人。从今往后，是断然不可再用苏家二小姐的身份活下去，这桩婚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苏锦绣的双手颤抖不已，苏郅不仅是苏紫是父亲，也是她的父亲，她向来尊他，敬他。可他怎能仅用只言片语就断送了她的前程，让她一生只能代替苏紫活着，他怎么忍心如此待她，又怎能舍得。

　　良久，苏锦绣才从稳住身形，扶着案几缓缓坐下，终究是不肯死心：“父亲可是铁了心要锦绣代阿姐出嫁？”

　　“是！”

　　“若是东窗事发，女儿会被处死，就算如此父亲还是要这样做？”

　　“是！”

　　“好。”苏锦绣阖上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父亲对锦绣有生养之恩，既然是为了苏府，那我嫁便是，权当是女儿还了您的恩情。”

　　“是为父对不住你。”苏郅握住她的手，眉宇间有些激动：“我这就让管家去准备，你放心，你的嫁妆我会置办妥当，一定不会让京都的人将你低瞧了去。”

　　看着被苏郅握着的手，苏锦绣心中甚觉好笑，就算嫁妆再怎么丰厚又如何，说到底，是给苏紫而不是她苏锦绣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来，神色微淡：“我有些累，想要歇下了，父亲请回吧。”

　　“好好好，你早些歇息，为父这就去布置起来。”苏郅极是欣慰，连应了三声好，唤着管家离去。

　　走时还不忘将房间给上了锁。

　　他们走后，苏锦绣伏在桌面儿上，声音压的低低的，自言自语道：“阿姐，你可害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