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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第四十三章 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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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十年后。
  在那个上演过相遇和分离,幸福和悲伤的地方,时光似乎也不忍,不曾留下什么痕迹。还是那一个西湖,还是那一座断桥。还是那样昏暗的雨天,还是那样稀疏的人群。
  然而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忘忧医馆因许仙和白素质的消失而被迫关闭,大门上的黑漆因十年风雨的侵袭而褪了色,牌匾上曾经熠熠生辉的“忘忧医馆”几个字也变得暗淡无光。每每有人经过,总是会不自觉地轻轻摇头,然后叹息,那一段不知从何说起的往事。
  “舅舅,舅舅,我下不来了,帮我……”十岁的仕林又淘气的爬上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此刻正因下不来而用带点求饶意思的声音喊我。
  “你知道我不会帮你的。”我不带情绪地说。我不帮他,是因为我在忙,也是因为我要教会他。
  我不想再因为心软而失败,让他真的沦落成一个无父无母又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我下不来,舅舅……”他带着点哭腔。此刻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又在用他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企图让我再次因同情而宽恕他。
  这次绝对不再心软!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然后专注地劈我的柴。
  十年来,忘忧医馆关门,掌柜遗憾辞别,下人无奈离去。偌大的许府里,只剩了我跟仕林两个人。把仕林抚养长大,是支撑我渡过这十年的唯一理由。
  除此之外,我命令自己不要多想,不去想姐姐什么时候能出来,也不去想许仙是不是还能回来。
  “舅舅,求求你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今天不劈完这些柴,我们都没饭吃。”我说。
  我虽是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蛇妖,却除了修行什么也不会做。若不是只妖,怕是比街边的乞丐还要凄惨。但我可以不吃饭,仕林却不能不吃。无奈之下只好靠帮别家劈柴换回点粮食和仕林的学费。
  仕林不出声了,他紧紧地抓住树枝,紧张而又担心地望着我。
  “我不会帮你。”
  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挂在树上,身子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他也不再求我帮他,骨子里还是继承了姐姐的坚韧。
  “知错了么?”又过了一会,我问。
  “知错了,知错了。”他捣蒜般点头,仍死死抱住树枝。
  “哪里错了?”
  “不能上树。”
  “还有呢?”
  “不能下河,不能生事……”他答。
  “记着就好,若是下次再犯该当如何?”我放下斧头,擦了擦汗。
  已是黄昏了,却还是无风,热的人透不过气来。
  他摇摇头。
  “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我不管你了,明白吗?”我叹了口气。
  他点点头。
  我从他迷惑的眼神中看出,他还不明白“再也见不到”是什么意思。他毕竟还小,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都还不确定什么是团聚,又怎能体会离别。
  我暗笑自己,这样的惩罚,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吧。就像当年我一次又一次地放弃许仙,然后我被惩罚与他分离。这一别,或许就成了永别。
  我将仕林抱下来,拍掉他身上的灰尘。他的手上满是紧抓树枝后留下的红印,有些地方还被树枝擦破了皮。
  “疼不疼?”我拉着他的手,把他手心里的木屑吹掉。
  “舅舅,我不疼。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他信誓旦旦地说,好像突然间明白了离别的意义。
  我把劈好的柴送到别人家,换回了些米粮。迈进许府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满目的苍凉。踏上石板路的时候,脚步好像变重了。
  曾经气派非凡的雕梁画栋,已被蛛网一层一层地覆盖。曾经万紫千红的花园里,只剩了一地的荒芜。曾经清澈见底的小河里,再没有鱼儿欢快地游过。
  我路过了回廊,路过了花园,路过了小池,却始终路不过惆怅。
  “许仕林,你出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仕林一听到声音,就吓的躲到我怀里,抓着我的衣襟说:“舅舅,不是我做的。”
  我安慰他,说不是你做的就不要害怕。我让他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他却紧张的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不停的说:“我没拿,我没拿。”
  外面的叫喊声一直没停,我只好领着他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打开大门的时候,我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随即透露出淡淡的笑意。眸子的主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缎子衣袍,腰间别了一枚羊脂美玉。他的乌发被梳成了简单的发髻,留下两鬓和脖间的几缕,在风中微微飘动。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适才叫喊的孩子已抓住我的衣襟:“你就是许仕林的舅舅?”
  我有些尴尬,莫不是仕林又做错了什么,这孩子领着靠山找上了门来。
  “我……”
  “镯子还来!”还没等我说完,那孩子已有些轻狂地开口,把手摊开伸到了我面前。
  蓝衣男子却把他拦住,拉回了自己身边:“不得无礼。”轻柔的声音,却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味道。
  “兄长,他们拿了我的镯子。”
  我看了看仕林,他瑟缩地躲在我身后。我把他拉出来,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拿了人家的镯子。”
  仕林一直摆手,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没有撒谎。可那孩子这般肯定是他拿,又让我有些犹豫。
  “你的镯子生的什么样子,我看看是不是见过。”我问。
  “金色的龙纹镯子。”
  我略微思考了下,确实不曾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这许府里,也不剩什么贵重的东西了,可以变卖的,我都拿去换了仕林的学费。
  蓝衣男子安静地站着,姿态娴雅,手里的折扇不时扇两下。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入画般的美。
  “我真的没见过这镯子,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搂着仕林的肩膀,感觉到他有些颤抖,他在害怕。
  “就是许仕林拿的,他说想借来看,我没给她,他就把它偷走了!”小孩气鼓鼓地说。
  “我没有偷!”仕林似鼓起勇气,终于说了句话。
  “你偷了!”
  “我没有!”
  两个孩子争执起来,看样子两人都觉得自己很委屈。
  我看了下蓝衣男子,他俊朗的面容上写着不以为意。正当我不知怎么去停止这混乱的局面时,他开了口,声音还是那样轻飘飘的:“仕林,我有办法知道是不是你拿的镯子。想试试么?”
  “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拿了金镯子的人,手上会留下金粉,只要在水里泡一下,金粉便会漂浮起来。”他收好折扇,看着仕林,说道:“我们来试试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仕林把双手从水桶中拿出来。那个指责他偷窃的孩子立刻蹲下来去看桶里的水。
  我不禁笑出声来。他真是聪明。哪里会有什么金粉漂浮在水面,他这样做,只是想试试仕林敢不敢把手放进水里。仕林放了,说明他并不畏惧被揭穿,也代表他没有拿过那镯子。
  蓝衣男子看我笑了,也眯起眼睛冲我一笑,然后用折扇轻点了下他兄弟的头,道:“别看了,什么也没有。爹娘留给你的东西自己不留心收好,差点怪错了人。”
  那孩子站起来,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没看就知道没有。他却并不回答,只是又打开了折扇,目光落在了我的目光里:“怎么称呼?”
  “啊,我……叫小青。”我好像有点紧张,是因为他嘴角那抹淡淡的似有还无的微笑?
  他嗯了一声,说:“我叫洛天。”
  第四十四章
  仕林说,刚才那个找上门来的孩子是他的同窗。我问仕林为何他会找上他,他再一次摆手说镯子不是他拿的。
  我摸摸他的头,说我知道。
  仕林说,他只是想看看那人的镯子,上面雕的金龙栩栩如生,就像真的。
  我笑说,你见过真的金龙?仕林说,见过,梦里面。然后他又说,我还梦见了爹娘。
  每每提到他爹娘,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他的爹娘,互为仇人。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叫我怎么去跟他说,是该让他爱,还是该让他恨,又或者不爱也不恨,心却早早死了。
  我叹了口气:“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我:“为什么他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带仕林去?”
  这个问题他问了我很多次,我也答了很多次。每一次我编完故事,我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越来越多的怀疑。
  “仕林,你那个同窗叫什么名字,怎会将那么贵重的镯子戴在身上。”
  话题终于被我带回到那个镯子上,我怕他追问下去我会因答不出来而露馅。
  仕林说他的同窗叫洛翼,他哥叫洛天。他们家是杭州城的富贵人家,家里有座金山呢。他说洛府比许府还要大还要气派,他说洛府的花园里养了只很漂亮的孔雀,他说洛翼每天都换不同的衣衫和鞋帽……
  我将他搂进怀里,抚摸他的背安慰他:“仕林,舅舅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不羡富贵,不慕繁华,你只需将书念好了,将来考上状元,你的爹娘便会回来看你了。”
  他听完重重地点点头,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他推开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夕阳西下,被梧桐树筛了一地的斑驳。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玉龙和金凤在银河边的仙岛上找到了一块白玉,他们一起琢磨了许多年,把白玉变成了一颗璀璨的明珠,这颗宝珠的珠光照到哪里,哪里的树木就常青,百花就盛开。后来这颗宝珠被王母娘娘发现了,王母娘娘就派天兵天将把宝珠抢走,玉龙和金凤赶到天庭与王母娘娘争抢宝珠,谁知她的手突然一松,明珠就降落到了人间,变成了如今的西湖。”许仙说。
  西湖上,一叶扁舟正载着我和许仙悠悠前行。两岸树荫丛丛,湖面波光粼粼,朦胧的飞絮在暖暖的日光中轻轻拂过。
  许仙面对着我坐着,手里执着船桨,慢慢划着。他的一缕发丝贴着脸侧被风吹起,勾画出一张惊世的面庞。那两扇长而浓密的睫毛将阳光温柔地托起,只给黑而深邃的眸子留下了丝丝暖意。
  他就这样温柔地笑着看我,眼角与嘴角皆是令人心动的弧度。
  “西湖,原来是这样来的。”我抱着膝盖坐在他眼前,看进他眼里。
  “只是个传说。”
  “那玉龙跟金凤呢,他们没有了明珠,一定很伤心吧。”
  “玉龙和金凤变成了玉龙山和凤凰山,永远守护着西湖。”
  “真感人。”我摸摸被阳光晒的微微发烫的脸庞,眼前的景象好像变的不真实起来,远远的两座山似乎也变成了玉龙和金凤。
  “如果你是那颗明珠,我一定不会放手。”许仙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你打的过王母娘娘吗?”
  “我会尽力……”
  “那就是打不过咯?”我假装有点失望。
  “至死。”
  “不要,不要说那个字。我逗你的。”我轻轻捂住他的嘴。
  然后,我感觉到,他的唇在我的掌心印下一个吻。我害羞地收回手,抱住我的膝盖。
  “青儿害羞的样子真好看,脸红极了。”许仙说。
  “我哪有……”我欲狡辩,却在湖水的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许仙嘴角含笑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的倒影,好像在说:“看你还怎么狡辩。”
  我羞的恨不得跳进湖里去。手足无措间,只好拨弄那湖里的水,将我的倒影搅碎。
  许仙却紧张地说:“青儿,水凉,小心跌到湖里去。”
  我捞起一些湖水,往许仙的方向挥去,他却身子一斜闪开了。我有些懊丧,说:“不好玩。”
  他却不怀好意地说:“弄湿了还不是青儿洗。”
  “我才不洗。”脸转到一边,不敢看他,我小声地说。
  “那你做饭,我洗。”
  我想起我之前给他做的那顿饭,那么的难吃,心里郁闷的要死。
  许仙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似的,说:“青儿做的饭不难吃,我得吃一辈子呢。”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这时,许仙伸出一只手,说:“过来,到我怀里来。”
  我顺从地牵住他的手,一下钻到了他怀里。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甚是好闻。我深深地嗅了下,将头埋进他的颈项间。
  “愿做杨柳,绊惹春风。”许仙搂着我,在我耳边说,“青儿,我们就这样好好的,到老,到死,好吗?”
  我靠在他肩头,说好。声音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然沸腾。这难道,就是幸福吗?
  后来,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归巢的秃鹰一声长啸将我吵醒。醒来时,夕阳已西下,湖面上被一笼罩了一层金黄。
  可是,许仙呢?
  我四处张望,寻不见许仙。我大声地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一遍又一遍地,当我的嗓子有些沙哑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回应,那一声声的呼唤像一缕缕孤魂,沦落在漫无边际的湖里。
  风掠过湖面吹来,微凉。偌大的湖面上,只有一叶扁舟,扁舟之上,只有我一人,许仙不见了!不见了!
  一梦惊醒,我吓的坐了起来,平复了心情后才发现,我是在床上,在许府里。我的手心里全是汗,适才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是美梦,温情、缱绻。
  是噩梦,惶恐、惆怅。
  正所谓,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
  这个梦也是我这么些年来面对许仙的心情。不知道他的心是否在我这的时候,总想着他;知道了他喜欢我的时候,又害怕失去他。然而,当遇上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的时候,我又不得不放弃他。
  哎。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痛。
  还是想想仕林,想想姐姐。不知姐姐在雷峰塔还好不好。我几次去雷锋塔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却都失望而归。每当我用尽全力想摧毁它,或者甚至只是弄出个小小的缝隙来的时候,它都像座屹立了千年的大山,岿然不动。原本荒芜的地面上,也长出了一尺多高的杂草,它们盎然的生机似乎预示了,姐姐要在里面呆很长很长的时间。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
  念着这几个字,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的时候仕林把我摇醒,他问:“舅舅,你的眼角为何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