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异羽|古剑奇谭二]》AZCZS

31、一人

　　没有什么力气的手臂一次次挥起，落在粗糙的石墙上发出并不响亮的拍击声，掌心一片肿胀通红，但是年轻女子始终没有停下这看似无谓的动作。

　　闻人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在这秘牢之中多少天了，不过麴铭并不想现在就让她死这一点已经足以明确。这里除了定点会有金吾卫给她送饭，也就在前天一个蓄满络腮胡的胡人来看过她一次，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又走了，其他时候则连个看守都没有。她大致能猜到那胡人就是前些日子为她看病的大夫，看样子自己应该暂时是脱离性命之忧了。

　　不过闻人羽眼下并不十分担忧自己，心心念念的却是隔壁那位邻居……

　　听了连续两日两夜的哀嚎与怒骂，她已经能够完全确定这位牢友是她的一位老熟人。然而此时她心中殊无在黑暗中看到曙光又或是他乡遇故知诸如此类的欣慰之感，因为她能够听得出……或者说也闻得出这位老熟人正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

　　那是炎热脏污之地最常见也最要命的疾病，痢疾。

　　闻人羽在夏日的战场上看过太多因为这种疾病拖得太久活生生腹泻脱水而亡的兵卒，隔壁那位皮娇肉贵的公子哥至少已经发病两日有余，哀嚎的声音一日渐比一日弱，再如此下去只怕真要一命呜呼了。

　　此前伤口引发的高烧让她短暂地失了声，这两天她数度尝试想开口与那人对话皆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她只能不断地制造各种声响吸引那人的注意力，以期那人或许能够转移注意以缓解些许身体上的痛楚，又或者至少让他知道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闻人羽持续拍打着石墙，目光则笔直看向头顶狭缝中透过的星光，心底深处渐有一丝凉意扩散——求援信号已经放出不知多少时日，至今未有回音。天罡正值多事之秋，如若为了顾全大局，将失去战力的她当做弃子未尝不是明智的选择。[1]

　　……

　　可是，还没有到悲观的时候。

　　闻人羽倏地捏紧了拳头，越发用力地敲打在石砖之上。她费尽心机才获得出关的机会绝不仅仅是为了帮朝廷军队不明不白地剿一次匪而已，她想要探究的真相还未水落石出，想要保护的人也仍旧身处险境，更不用说她想要亲眼去见证的那个更为广阔的未来……

　　如果她现在只是刚刚醒来都忍不住心生悲戚，隔壁那人不知已被高昌王室关押了多少时日，兼之于关外无亲无故，那种在明知无人会来相助的黑暗中独自煎熬的绝望又该如何捱过？

　　**

　　高昌太子宫中，几名大臣向麴铭例行述职，执金吾作为王室护卫随侍左右。

　　高昌老王年迈，子嗣稀薄，而太子正当盛年，是以虽然老王仍在，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个国家大半的掌控权其实是在太子手中。事实上，麴铭也确实堪当重任，不少臣子私底下议论起来都觉得老王作风太过保守，不若太子锐意思变，同时又兼具刚柔并济的治理手腕。

　　每日早朝之后，麴铭会宣部分重臣进太子宫议事。而自从天|朝军队围剿积石山大胜的消息传遍各国，他们日日商议的重点便绕不过各国军中变动，其中最主要的也是最难以探究的，还是天|朝军队下一步的动向。

　　一众要臣在太子宫里七嘴八舌吵了几天，谁都不敢下结论，麴铭也甚感头大。他虽然对天|朝此次皇子出兵背后缘由有所猜测，但同时也深知那庞大邻邦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足以影响高昌国运，故实在不敢有丝毫大意。

　　不过这一日麴铭主持会议的重点没有放在天|朝，而是放在了距离高昌有千里黄沙相隔的于阗。

　　太子殿下手拿一份刚送至的紧要军报，语气中难掩诧异：“鬼狼骑竟然往西走了？”

　　座下一名武将应道：“不错，于阗王亲自送阿史那出了于阗，一路有求必应，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于阗王这回倒是乖觉了。”

　　麴铭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在场众臣大多不知何解。只有些心思活络的想起来那年太子被迫入西戎为质似乎就与那鬼狼骑的首领阿史那将军有关，这两人中间恐怕结了大梁子，便暗中计较着以后是不是应该避免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那位将军。

　　“继续关注着，他再往西走也不可能过葱岭。什么时候往回走立刻来报！”

　　“是！”

　　而后众人又议论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离开太子宫，执金吾是王室近卫，被麴铭留到了最后。

　　“禀殿下，天牢之中仍无异常，王上还没有察觉。”

　　“那就好，”麴铭颔首，手指隐晦地指了指东南方向。

　　执金吾心领神会，答道：“前日法里斯大夫去看过，他说姑娘已经没大碍了，就是想要完全大好恐怕得好好调养数年。只是那男的近日染上了下痢之症，情况不妙。此病恐会传染，属下拙见，想先将他移出那里，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麴铭皱眉沉吟许久，说道：“再等两日，若还是没半分好转就依你说的办。”

　　**

　　焉耆绿洲边缘。

　　一个着胡服的年轻汉女嘴里叼着片柳叶，背靠在一株胡杨树下乘凉，行止之豪放与其秀气面容大异其趣，但却说不出哪里违和，显然她平时早已习惯了这幅模样。

　　女子双手抱胸，一脚抵着树干，目光随意地搁置在树荫处，一脸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

　　忽然，她眼波一转，迅速伸手从衣囊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目不转睛地盯着。少时，那符纸上浮现白光，仔细看去，竟显出几道小字来。

　　“这师兄妹俩……啧！”

　　女子侧头吐掉嘴里的树叶，随手聚了灵力销毁掉符咒。又停顿了片刻，她一下挺直了身板，刹那之间如有锐芒聚敛加身，惫懒之气尽销，一跃翻身上马，向东绝尘而去。

　　**

　　高昌地牢。

　　局势在闻人羽清醒后的第三日有了好转，因为她终于能够出声了，虽依旧低哑，但足够传到隔壁。

　　“叶公子，我把多下来的饭食推到你门边了，趁看守回来前你赶紧用了吧。”

　　大约是前段时日睡得太多，这次醒来后闻人羽便不怎么困了，当然也有这牢中气味越发熏人的原因……总之，大把的时间除了用来整理思路，其余都是在关注隔壁牢友的病情。

　　于公于私，叶灵臻都不能死。虽然闻人羽始终觉得与这位叶公子之间隔着一团迷雾，算不上交心好友，可她冥冥中有种预感，叶灵臻牵扯着一些很重要的线索，而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很有良心也很有头脑的青年才俊，不该就在这不知名的异国牢笼中轻易丢了性命。

　　“羽姑娘，你真的不用管我。”叶灵臻一直到昨日夜里才停止腹泻，此刻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好在闻人羽常年习武耳力超群，地牢中亦无他人打扰，尚能听清。

　　“他们给的吃食只是普通白粥，一点味道都没有，我吃不下，却最适合你这样久泻之后的病人……我不是与你客套，而是你我同陷囹圄，一旦有脱险的机会，养好力气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总会大一些。”

　　隔壁除了压抑的喘气声再无其他回应。半晌，闻人羽听到了碗筷挪动和吞咽的声音。

　　叶灵臻一直都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不久之后，金吾卫来收走了碗筷。等他离开后，这方空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二人。

　　“叶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闻人羽平躺在简陋的床上，语气很客套，也很平静。

　　对面没有立即答她，静默了一会儿方道：“我确实是来高昌寻友的。”

　　“叶公子这位友人姓甚名谁？”

　　“姓武，江陵武氏家主，武灼衣。”

　　这一回陷入长久沉默的是闻人羽。

　　“羽姑娘？”叶灵臻久不闻回复，不免觉得奇怪。

　　闻人羽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头顶的狭缝移开，她也没指望能在那不足数尺的狭缝上做什么文章，只不过那是她唯一能看到的与外界相连之处。大半年来在西域的旷野中独行，彼时一心记挂着任务没太多感触，如今受困才深切感受到原来那天地间的空旷与辽阔本为一体，是人心本能向往之所在。

　　对于叶灵臻的答案，她不至于感到震惊，却依然有一丝意外。命运确实会在人不经意间展现出其神奇而强大的一面。

　　“江陵武灼衣，开国功臣武老将军之孙。孝定二十三年，其叔父参与淮王谋逆，武家失势。贞武五年东戎犯境，武灼衣领兵北上，成为那场战争中最年轻的立功将领。贞武十一年，伊吾主动归附天|朝，圣人命武灼衣为安抚使，后又封为伊州刺史……”

　　惊讶之下，叶灵臻发出了他此时能发出的最大声音：“羽姑娘，你怎会……”

　　“贞武十三年，武灼衣任期将满，回京述职途中无故失踪。七月，商旅见王师遗孤于鄯善沙碛，疑为武将军所部。”闻人羽稍顿了顿，续道：“叶公子，我们多次不期而遇是巧合也不是巧合，因为我受命来西域寻找之人与你所寻本就是同一人。”

　　……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羽轻叹了一声，“公子为朋友之义竟孤身犯险至此，闻人羽惭愧。”

　　叶灵臻忽然很庆幸闻人羽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他紧闭双眼默然仰卧，却怎么也忽略不了心中那阵陌生而剧烈的翻涌。

　　叶灵臻与武灼衣是打小的情分，为朋友两肋插刀乃再寻常不过之事。而隔壁那名女子与他仅仅寥寥数面之缘，却已几次三番救他于九死一生之境。前者私情，后者公义，如何能够同日而语。

　　该惭愧的，是他才对。

　　[1] 说起来我在翻别人整理的《古剑奇谭二全剧情对话》时候注意到里面有段被删掉的对话很有意思——
　　【秦炀：你可知道，你发出求援信号那日，恰巧是我当值。我猜到是你，力排众议，才终于带人出谷。】
　　【秦炀：若非如此，当此局势，谁能顾及你？大好性命，岂不就此虚掷？】
　　百草谷在游戏里一直给人一种闻人的家，她的信仰和支撑所在的感觉，但是实际上这个地方终究是个军事机构，会有军事决断和取舍，给予个体的安全感到底又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