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异羽|古剑奇谭二]》AZCZS

32、过河

　　03 过河

　　自那日说到了武灼衣，闻人羽和叶灵臻便鲜少再有言语上的交流。他们都是机警之人，麴铭将他们关在一处，看管看似松弛，可谁知是不是设了个套等着玩隔墙有耳的把戏。

　　不过人有时候也是极容易知足的，就算不说话，见不着，也帮不上，知道有一个熟人陪着，这份认知也足以让牢中的时日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闻人羽醒着的时候总是盯着那狭窄的缝隙回想出关以来她收集到的全部线索，可往往想着想着就陷入了莫名的焦躁，像是有什么念头长在了身上怎么都拔除不掉，偏又如同被揭开了创口火辣辣地烧得她心慌。

　　这种焦躁带来的后果就是整夜整夜的翻覆难眠。

　　这夜，约摸是她在夜里翻覆的次数太多，惊动了叶灵臻。

　　“羽姑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吵到你了，对不住。”闻人羽感到有些愧疚，叶灵臻毕竟是病人。

　　叶灵臻长抒了口气，“你无事就好，我最害怕的是将那时疫过给了你，那我可就万死莫赎了。”

　　闻人羽正过身仰卧在床榻上，不再动了。

　　于是这方寸之间彻底安静下来，少顷，黑暗中浮起一声叹息。

　　“叶某多年与刑狱打交道，深知这世上最难强求去改变的就是人的看法，这是由每个人的立身之地所决定的。所以一时的误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双方所熟悉的、所看到的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

　　闻人羽感到心脏猛然间收缩了一下，强烈的刺痛感与潮涌般的酸楚随着血液席卷过全身。叶灵臻太过敏锐，即使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推测到了症结所在。

　　“可是如果已经危及到生死，是不是同一个世界依然那么重要吗？”

　　叶灵臻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声音中含了一分感叹：“世间因果纠纷，谁又能在一开始就妄断生死？叶某时常觉得人这一生不过就是一趟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比如我此刻认为寻找友人之事非做不可，而在旁人看来或许这就是纯粹的虚掷性命。更有甚者，也许多年后我自己回过头来看，亦会同如今那个旁人是一样的看法。那么，我就问自己，要不要现在放弃，就此不问不管，回家安生当我的大少爷。答案是我做不到。”

　　闻人羽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鼻梁忽然有些发酸，“闻人羽受教……叶公子，谢谢你。”

　　叶灵臻郑重道：“你千万不要与我言谢。我与你虽结交不久，但姑娘为人之诚挚与通透实乃灵臻生平仅见。得与姑娘坦怀相谈，灵臻不堪荣幸。”

　　**

　　却说这边闻人羽与叶灵臻各自怀揣心事彻夜难眠，半点不知夜幕里的高昌王宫今日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校尉大人，你确定是此处？”

　　苏琼借月色打量着身处的小院，建筑精巧，草木荫荫，晚风习习……可毕竟是一国王宫，这处半点灯火也无，活像个闹鬼的宅子。

　　秦校尉没有回答，走到院中一口井前径直跳了下去。

　　苏琼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那井口处有微弱亮光闪烁，苏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一撑井沿跟着钻进了井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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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距离交河王宫两千多里的兰城内外无人安眠。空气中隐隐飘荡着战场独有的硝烟气味，古老的堡垒城墙上不时有火光一闪即灭，如同暗夜中不详的星子。

　　“马将军，战况如何？”

　　年轻的皇子身披戎甲立于沙盘之前，一名将官单膝跪在其面前，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围城的第十天了，残余沙盗困守孤堡，拒不投降。前日，副将马暨台向三皇子夸下海口，欲趁夜绕行西侧高地奇袭兰城，然行路未半路遇诡异机关扰乱视听，大军误以为侧翼暴露陷入混乱，一千人马折损近半，首战即铩羽而归。

　　马暨台听不出三皇子的喜怒，心中惶恐愈甚，“末将有罪！请殿下军法处置！”

　　三皇子伸手将沙盘上的一面小旗推倒，平静道：“功过以后再论。可点清有多少牺牲？”

　　“……”

　　三皇子从沙盘上移开眼，皱眉看向面前副将，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悦：“还没来得及？”

　　马暨台此时的表情堪称滑稽，巨大的惊惧之中又混杂着巨大的费解，他惨白着脸道：“回殿下，已点清。五十三人阵亡，近六百人负伤，其中二百余人烧伤，其余大部分……因溃败时阵型大乱，相互推攘、踩踏致伤。”

　　三皇子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如果马将军此刻还有胆量直视他，当会惊讶地发现此刻的殿下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好像只是单纯地在发怔。

　　“敌方伤亡几何？”

　　马暨台双膝发软，料定今日无幸，“请殿下赐末将死罪！”

　　“我说了定罪之事以后再论，说！”

　　“天太黑将士们都没看清，但是末将不敢欺瞒殿下，末将……末将未曾见到敌军！”

　　死一般的寂静。

　　“阵亡五十三人，都是溃逃时死的？”三皇子的语气中透着了悟，只是依旧不辨喜悲。

　　马暨台只觉这辈子再不会有比这一柱香更难捱的时刻了，他的声音打着颤：“是……殿下明鉴……”

　　“我知道了，你下去自领二十军棍，多余的话不要再提……如果日后让我在军中听到任何闲言碎语动摇军心，第一个拿你的人头祭旗。”

　　马暨台猛地抬起头，正好望进了三皇子没有温度的视线，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好容易回过神来，心中随即浮上了一种极不真切的恍惚之感，皇子殿下的意思竟是要放过他吗？

　　待马暨台退下，三皇子重又将视线放回了巨大的沙盘之上。这一次他的目光之中终于有了温度，甚至显得过于灼热，好似要烧穿那沙盘。

　　帐中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好，好，好。”

　　足足两刻之后，三皇子的手终于松开，突兀地开口连叹三声。

　　我之阵法，你之偃术，一来一回也算公平……只是乐兄，你好像仍然没有想通，此处已是战场，既然一早就备下了硝石硫磺，为何不下杀手？如若不忍，又何苦非要入局？

　　那一日，三皇子将所有侍从遣出大帐，自己一个人待到了天明。

　　次日，大军皆知昨夜马将军所部中了埋伏，幸而将士机敏及时撤退，未让敌军有可乘之机。

　　**

　　卯正一刻[1]，天将破晓，周遭赤红色秃岭渐次露出真容，山坡以上寸草不生，山脚沟谷之间的狭窄地带流水不绝，绿树葳蕤，对比之鲜明，不得不让人感叹造物之奇。

　　山谷间有人家，马匹以粗绳系于屋外树木，屋内一丛碳火将熄，二男二女围于其畔，眼中血丝可怖，面上却皆是严肃之色，与这清晨山谷宁静悠远之景可说格格不入。

　　不错，昨夜秦炀与苏琼从高昌王宫中将闻人羽和叶灵臻救出，一路逃到了此处。此处名为赤石山[2]，距离高昌几大城池并不远，然白日山体炙热难当，据传能生生将人烤死，是以平日人烟罕至。此处山谷是苏琼早前踩好点的地方，入口偏僻难寻，谷内虽有部分村民，但语言不通，且甚少与外界接触，总而言之确是个极佳的临时避难之所。

　　原本苏琼与秦炀担心闻人羽与叶灵臻体力不济，不想这两人被救出后依旧毫无睡意，于是四人所幸在这小屋中将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

　　叶灵臻前次与天罡诸人相见时颇多保留，这回则不再隐藏，将自己出关缘由与一路所见一并和盘托出。

　　“如此说来，武将军失踪之事确实与西戎脱不了干系。而上次伤了你们的戎族少女只怕是个中关键人物。”苏琼瞥了眼旁边的秦炀和闻人羽，今夜这两个师兄妹显得格外沉默，大半夜的话几乎都被她和叶灵臻说了。

　　其实叶灵臻所查到的线索无非就是高昌与戎族有所勾结，这些情报天罡并非不知，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那次叶灵臻被掳去莫贺延碛的经历，那一次戎族人不让他看的究竟是什么。

　　叶灵臻自然无法给出答案，闻人羽看上去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可苏琼直觉秦炀可能知道些什么。因为只有在叶灵臻说起那件事情时，他没有走神……

　　“叶公子，不若你随我出去一下？”苏琼忽然给叶灵臻使了个眼色。

　　“嗯？”叶灵臻初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看到苏琼眼神来回在秦炀和闻人羽身上转，当即应道：“当然。”

　　“叶公子且慢。”久未出声的秦炀忽然叫住他，“我还有一问。那日我让苏百将送你至鄯善，你径直再往东走去到沙州当可脱险，后来怎么又被高昌人捉住了？”

　　叶灵臻原本要起身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随后脸上多了一层窘迫之色，“那日是叶某心存侥幸，实在不甘心就此回到中原，也不甘心断了在高昌查到的线索，是以苏百将走后，我又折了回去。惭愧。”

　　秦炀点点头，再无话说。

　　叶灵臻随苏琼走出了屋子，留下秦炀与闻人羽二人相对静坐。

　　秦炀望向闻人羽，上次分别她重伤未愈，现在看来也没太多起色，脸颊消瘦，面容苍白，也就只有一双眼睛中还闪烁着抹不去的倔强光芒。有时候他也觉得想不通，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越长大行事越稳妥，怎么自家师妹越长大反而越让人放心不下？

　　“小羽，再有一个时辰我就得出发了。此后……苏琼会送你和叶公子去一个安全之所。”

　　闻人羽抬头看向他，眼中浮现出些许诧异和少见的尖锐，“师兄，你知道的，我不想去什么安全之所。”

　　秦炀眼底一片复杂之色，“那你想去哪儿？”

　　闻人羽没有说话，但是异常坚持的眼神像极了某种控诉。

　　秦炀面上沉稳如常，心中却如中一记闷拳。作为一个一开始就掌握了全局关键信息的人，他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至今却不发一言，甚至在最后关头亲自出手将师妹推入情义两难的绝地……

　　他无疑是个极失败的兄长。

　　[1] 大概早上4：15

　　[2] 今火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