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棋》布小十

14、院判

　　那边萧明玉已拿着文妃的名头去向太后请差，太后虽知这个美人是个成事不足的人物，但也不好悖了文太师和萧相的脸面，便道正好有批新衣要送进宫来，让她为皇帝打点宴时的衣裳。萧明玉本极不情愿，但念着能借故成日往皇上身边走动，便极为欣喜地接过了。
　　温太后如此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一来皇帝穿着司裳局自有一套成文的规矩，萧美人就算参与其中也翻不出什么乱子，二来皇家所有衣物都是由江南织造谢昌运负责监造运送，谢昌运是文太师那边的人，萧美人又是拿着文妃的名义，就算中间出了什么差池，也正好算在文家的头上。
　　那文家……温太后思及也是咬牙切齿！
　　一时间，宫里上下都忙碌起来。萧美人问陶姑姑借个熟悉皇帝习惯又伶俐的人去帮她，筱竹针线最好，自然成为首选。每日事虽不多，但萧美人要炫耀地位，便被支摆着四处跑。
　　而此时全皇宫里最闲的非墨染莫属。
　　小书房的人除皇帝御准外，不出其他差使，而皇帝又不常到小书房中去，所以除了打扫她也无事可做。
　　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五年前谢墨染得病的那件事，有心找当年诊治的院判问个清楚，不过宫中宫女生病只能由医女医治，她始终也见不着那位王院判。
　　正得这日，墨染正从蝶香那里出来，便听见有人大喊“救人”，她寻着声跑去，却见陶姑姑的房里人进人出乱成一团。
　　“怎么了？”墨染走到门边，看到云霞趴在门边张望不敢进去便出口相询。
　　云霞只有十三、四岁，入宫晚，胆子较以前的谢墨染大不了多少。她战战兢兢道：“陶姑姑吃枣噎着了。”
　　墨染再探头看去，那屋里有捶背的，有端水的，只见陶姑姑原本粉白的一张脸此时涨成了猪肝色，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半弯着腰，挽月使劲帮她抚着胸口顺气。
　　侍月先探了探息掐了人中，又命人取来调羹压入陶姑姑舌根底，但许是那核儿太大，硬是没有呕出来。侍月的额头上浸了层薄汗，急问：“太医到了没？”
　　“已去请了。”
　　墨染见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许多，冲进屋道：“让我来试试！”
　　“谢墨染，这关头你来捣什么乱？”
　　冲出来说话的是妙香。
　　春晓院里，数她与侍琴关系最好。侍琴出事之后便算到了墨染的头上，所以对她是更没好脸色。
　　墨染也不与她计较，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排开众人，冷冷地环视在场的人一周，最后只定在妙香脸上：“你们救人的法子根本不对！气管进了异物，轻则窒息，重则致命，若陶姑姑出了事，是你妙香来负责？”
　　众女被她的气势震住，看陶姑姑已开始翻起了白眼，一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妙香被她吼得红了脸，硬着脖子道：“你又不是医女，你懂什么救人之法？”
　　墨染“哼”了一声，也不理她，让身边两人帮忙，抬起陶姑姑从后抱着她，左手握着右手用力于其胸腔之下挤压。陶姑姑喉中发出“呜呜”痛苦的声音。她那古怪的手法让所有人都有些惊着了，一时也不敢上前阻止。
　　如此几十下后，突听得一声怪响，陶姑姑“呕”的一声，那枣核儿便吐了出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呼气。
　　侍月她们大喜，纷纷抢上前，查看无事后，悬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终是放下了。
　　墨染也累得够呛，默默于一边长吁出口气。虽学过急救，但真正用于救人却是头一回，心里也是慌着的。
　　不多时，宫女彩娟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位太医进来，那太医替陶姑姑诊脉后稍稍放了心：“幸好及时将枣核吐了出来，再晚些恐怕就麻烦了！”
　　“有劳王院判了。”
　　陶姑姑打发人跟他去取药，墨染在一旁将这名字听得清楚，忙自告奋勇：“陶姑姑，我去吧！”
　　陶姑姑此时也没什么精力，靠在榻上点了点头，忽又睁开眼。
　　“你，过来！”
　　墨染往前走了几步，半蹲于她面前。陶姑姑伸长手将她腰间的香囊取过，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半眯的眸子眼神突然犀利起来：“这香囊你从哪里得来？”
　　“是司物局的素心姑姑送我的，说是有宁神安眠的作用。”
　　“原来是素心哪……”陶姑姑的眼色放缓，又重新合了起来，翻身躺在榻上喃喃，“也有十几年了……这个香囊你就留在我这儿吧。”
　　“是。”墨染虽知素心姑姑给她香囊定有特别的意义，但也不敢多问，告退了便跟着王院判出来。
　　走过春晓院的院门，上了小桥，墨染疾步上前拦下他，福了一福：“请问是不是王守正王大人？”
　　王守正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新调到陶姑姑身边的丫头？”
　　墨染同时也在暗自打量着他，长脸细眼，倒有些眼熟。
　　王守正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这次却将脚步放慢了些：“刚才帮陶姑姑咳出枣核的是你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到有些见识。”
　　“不过是自小遇到的险事多了，自然学到了些旁的求生法门，这回不过是刚刚用上罢了。”
　　“哦，你这小丫头能遇上什么险事？”王守正心不在焉地与她聊闲。
　　墨染看了他一眼。
　　“比如说我刚进宫那年吧，方才十五岁便染上天花恶症，本以为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多亏幸得王大人诊治方才拣回这条性命……”
　　听得这话，王守正突然脚步一顿，面色大变，指着她问：“你，你是谢墨染？”
　　“王大人记性真好！”墨染嘻嘻一笑，一派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王守正前后望了望，脸色立时恢复平静，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错，不错！当年我以为你已经药石无灵，谁想竟恢复得如此之好。”
　　墨染歪着头笑得甜美：“到底是王大人医术精湛，却连这必死之病也医得好，具是赛过活神仙！墨染早该来谢过王大人的救命之恩的，不过苦于无机缘可见，今日可算是巧了！”说着她又深深地福了福。
　　“倒也不是必死之病。”王守正摆摆手尴尬地笑笑，埋头往前面走，“也有人是好了的，不过这种恶疾会传给别人，通常患此病之人都要单独隔居。自你隔居之后我便不知你去向，如今见你大好心中也感欣慰。”
　　说是隔居，不过是等死罢了。
　　当初谢墨染是被全身覆上石灰要抬出宫去，但没人敢近前，抬她的太监将她扔到偏远无人的长青宫中搁置了三日，每日仅有素心姑姑前来喂水喂饭。谁料三日之后她的病逐渐转好，水泡不再流脓开始结痂，素心姑姑大喜，这才将她偷偷带回司物局将养了一月，终是捡回一条性命！
　　“王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墨染紧追不舍，“我家乡有个姐妹也是得了这恶症，请大人能不吝赐我药方，救她一命！”
　　王守正不耐地挥挥袖子：“我说了你的病并非本人之功，能痊愈也是你命大，别人不见得可行。”
　　“王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王守正猛的停住脚步，有些恼怒：“我说你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太医署的药方岂是你这小宫女随随便便就能看的？”语罢也不理她拂袖而去。
　　待墨染赶到太医署，也未能再见到王守正，只有一个司药小太监在门外把药拿给了她，便催促她赶紧走了。
　　虽然她未问出什么，但凭王守正的反应就知道他一定知道些真相！
　　墨染怀抱着药慢慢往回走，想到程医女说过太医署凡遇重症，都会将诊治、用药、药渣等记录在册。程医女上次给她偷拿的诊治记录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便只有看看能否在药方上找到些线索。可惜太医署看诊问药司属两职，药方掌在药官的手上，程医女是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
　　正凝思时，她觉得头上一轻，伸手摸去，却是一朵粉红色的花掉在发上。抬头看去，还未曾留意，路旁的满树腊梅竟已开了。
　　柔弱的柳儿覆着层厚厚的雪，压弯的枝头沉甸甸缀着簇簇嫩黄与朵朵娇红，互相交错煞是好看。
　　墨染被眼前美景所感，心情大好，拉过一枝横在身前的枝桠，用手指点去一朵花上的雪，喃喃道：“放心吧，借了你这身子自然会帮你做些事。你若是有冤情，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宇文修下朝后往后宫走，便看到一人对着一树腊梅自说自话的情景，但那模样自有一番娇憨可爱。
　　安有道待要叫她，宇文修却示意他不必，自己走了过去。
　　“只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再那么胆小了，不要再受欺负！”
　　墨染用袖拂去那整根树枝上的雪，手一松，那树枝便像获得新生弹了出去，较其他的树枝都要挺直一些。她会心一笑，仿佛看到另一段旅程里重生的谢墨染。
　　“谁受欺负？”
　　耳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墨染不禁吓了一跳，回过头时却发现身后立着一堵墙。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但被身后枝桠一绊险险摔了下去。幸得一只大手及时伸出托住她的后背，方免她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