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YMORE]冰与血》拉菲拉斐尔

7、星星之火

　　车夫发出吆喝声勒紧手中的缰绳，旋转的车轮渐渐慢下来，到最后马蹄声止。

　　他们停在了一座豪华的宅邸前。有迎接的仆人恭敬地弯腰站在门边。

　　阿诗莉提裙步下马车，回身对着车里不为所动的里卡鲁多说道，“里卡，真的不陪我去见城主麽？”

　　“我还有事。”

　　“哪怕陪我进去坐一会……”

　　“我还有事。”

　　他依旧这样生硬地回答。

　　“好吧……”

　　饱含了某种情绪的声音，里卡鲁多不愿去深究，只是欲关上马车的门。

　　“等等！”

　　阿诗莉伸手按在门上，凑近他，坚定的神情软化下来，最终莞尔一笑，“请替我保护好他，如果是里卡的话，我知道，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将惊讶的里卡利多扔在车里，阿诗莉转身，背对着他挥手离开，“再见，里卡，也请替我转告他，我爱他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被再度行进的马车带离的里卡鲁多没有听清后半句话。

　　他的最后一眼只看见阿诗莉发梢裙角飞扬，在风中留下缱绻决绝的痕迹。

　　而她的身后，残阳泣血。

　　柔光与萨缇拉耶缠绕在一起，跌宕蔓延的影子错落投射在地上。

　　随着最后一丝光辉湮没在地平线之下，徐徐升起的薄薄暮霭像为萨缇拉耶笼上一层缠绵悱恻的轻纱，朦胧而惑人。

　　在这个位置可以俯视到这座被誉以女神之荣冠的城市的全貌，也因此，里卡鲁多清晰地看到了在城外旷野上跳跃的火光。

　　那是从远方赶来却被拒之门外的旅人，为一睹萨缇拉耶的容光而不愿离去。

　　马儿打了个响鼻，扬扬马蹄显得有些焦躁。

　　里卡鲁多安抚性地拍拍那匹马，将手中的缰绳系在树枝上。

　　阿诗莉的意愿被飞快地执行，而他无权干涉其间。

　　贵族与平民，这般巨大的落差令他觉得十分不公，却又无法改变。

　　也无可厚非许多人对于权力趋之若鹜。

　　隐隐听到林间传来窸窣的交谈声，里卡鲁多蹙眉，循声过去。

　　“……都进去了麽？”

　　这是……

　　伊斯力的声音！

　　“已经下令禁城了，还有几个来不及进去。”

　　一个粗糙的声音这样说着，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并不影响，已经足够了。”

　　他们在说什么？

　　里卡鲁多微微探身想要靠近些。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身体随之腾空，然后是被扔在地上传来的痛感。

　　“唔。”里卡鲁多捂着落地时磕到石头的左手闷哼。

　　“抓到一个偷听的小鬼，该怎么处理呢？”

　　他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劲装、浑身透着匪气的男人，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不用，他是我的人。”伊斯力瞥了里卡鲁多一眼，并不动作。

　　“哦？倒是个漂亮的小鬼呢。”那个男人眯着眼打量着他，促狭地笑着。

　　伊斯力横跨了一步，站在里卡鲁多和那个男人之间，“趁乱打开城门，我想对于你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男人的眼神陡然一变，嗜血地舔舔唇，“那当然，我可是对那个城市慕名已久。”

　　里卡鲁多惊惧地看着他。

　　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竟然有一对野兽一样的竖瞳！

　　“小鬼，你的眼神让我很不爽呢，”男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咧嘴一笑朝他走来，期间似有什么即将破体而出的东西耸动着发出咯吱的声音，“喂，我说，我正好饿了呢，不如先拿你当开胃菜好了。”

　　伊斯力上前一步，意有所指，“不留着肚子麽？”

　　“啊哈哈哈，也对。”停下脚步，男人大笑起来，脸上的刀疤因为他的表情更加显得狰狞，“看在你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食物的份上，暂且放过他好了。”

　　“不过，”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旁边的断崖，“下次见面，我可是不会顾念旧情的，你们两个都是……”

　　眨眼间身影消失在断崖旁。

　　里卡鲁多惊异地站起身，急跑过去查看。

　　断崖下是一片绵延茂密的树林，夜色中透着诡异的静谧，已经完全捕捉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那个男人，是自己跳下去的……

　　“伊斯力，”他转头，看着一脸微笑的友人，“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

　　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那个男人，是山贼吧？”

　　伊斯力不理会他，转身走向某个方向。

　　里卡鲁多忍痛将脱臼的左手接回去，正要去追伊斯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嘶鸣。

　　山林间陡然蹿出一匹马，横冲直撞地向他跑来。

　　里卡鲁多认出那是他来时骑的马，却只能勉强避开惊慌失措的马蹄。

　　衣角被劲风带动在半空翻卷。

　　心中的不安愈加放大。

　　他急忙沿着马匹来时的方向追赶，穿过一片灌木丛，正好看见伊斯力将手中的闪着寒光的东西扔在一旁。

　　他走过去，留意到原本系着缰绳的树枝已经折断，不远的地上躺着一柄沾血的匕首。

　　里卡鲁多明白了马匹失控的原因。

　　“为什么？”

　　他有许多疑问，乱哄哄地霸占了着他的脑子。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他激动起来，一把拉住又要离开的伊斯力。

　　“那个男人不是山贼，”伊斯力转头，一如既往地轻笑，“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人类。”

　　里卡鲁多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不是人类，那是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不，或许几天后，当萨缇拉耶的悲剧被世人获悉，他们的名字也将如梦魇一般被人们熟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了，”伊斯力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柯查尔特也好，萨缇拉耶也好，都是一样的。”

　　里卡鲁多失神地看着他，双耳像在轰鸣。

　　“既然如此，这种生活，”伊斯力望着萨缇拉耶的方向，眼神亮得惊人，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绯红，“全部毁掉就好了。”

　　他忍不住放开拉住对方的手，堂皇地后退几步。

　　“阿诗莉她、她……”

　　里卡鲁多无法说下去，只知道自己心中强烈的情感混杂在一起，逼迫他去认清自己忽略的实情，逼迫他去做出一些仓皇的举动。

　　为什么突然说要离开……

　　为什么故意放走马匹……

　　为什么对他说出那个男人的身份……

　　他明白了！

　　他全部明白了！

　　“混蛋！”他狠狠给了伊斯力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对方脸上，白皙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拎起对方的衣领，他死死地盯着他，银色的双眼充血，“你明知道……你明知道阿诗莉还在城里！那么多无辜的人也在那里！”

　　“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伊斯力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早已做出选择了麽？”

　　笃定的语气令里卡鲁多猛然僵在原地，没有说话，似是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伊斯力伸手推开他，随手整理了下凌乱的衣领，第一次露出隐藏在无害外表下的蜇人恶意：“在萨缇拉耶和阿诗莉还有我之间，你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然，你又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轻柔的话语，却字字带着雷霆之力，将里卡鲁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啊。

　　他站在这里。

　　却不是和阿诗莉一样留在萨缇拉耶。

　　沉默的铁证嘲笑着他，指责着他，怒斥着他。

　　柯查尔特的士兵会保护好她，毕竟她的身份如此的尊贵。他企图说服自己，但内心的无力与自责却如旋涡越搅越大。

　　里卡鲁多想到那个夕阳下挥别的身影，颤抖的双手缓缓握紧。

　　犹如女神愤怒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半壁天空染作血一样的颜色，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令人胆战心惊。

　　风中送来物什烧灼的气味，夹带着已经暧昧不清的尖叫和嘶吼。

　　星光黯淡下来，被炙人的温度逼退到愈高的天际，不愿与其争辉。

　　巨大的城市犹如涅盘一般沐浴在火焰中，等待它的却是随风与尘土湮灭。

　　仿佛一切都是既定的结局。

　　无可挽回的悲戚席卷而来，将里卡鲁多心中的防线彻底击溃，只余下凄怆的残骸。

　　停驻在城外的旅人惊慌的神情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有人屣履奔走，有人无动于衷。

　　有人惊声尖叫，有人低低啜泣。

　　分不清是为了萨缇拉耶的覆灭而哀痛，还是为了幸免于难而高兴。

　　“走吧。”

　　伊斯力将手搭在里卡鲁多的肩上，手中不知何时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

　　银发在风中轻扬，被女神眷顾的容颜一如往昔。他也注视着萨缇拉耶的方向，只是神色淡漠得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里卡鲁多沉默地拂去他的手，银色的双眸倒映着熊熊火光，一切的情绪扭曲着翻滚着最终归于平静。

　　伊斯力翻身上马，对着他伸手，浅浅微笑。

　　“恨我麽。”

　　“无法原谅罢了。”

　　骏马嘶鸣，载着一个身影绝尘而去。

　　而另一人阔步向前，以毅然决然的姿态步向名为命运的角斗场。

　　或许多年后不会再有人记得这座被赞誉为“女神荣冠”的城市。

　　或许多年后不会再有人提及南方美丽的萨缇拉耶之花。

　　或许多年后不会再有人回忆这场毁灭萨缇拉耶的燎原之火。

　　但在那双锋刃般的银眸里，往昔如同星辰，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