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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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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铭横在被子里,死活不想起来。
昨夜的梦非常零碎,以至于他需要很努力地整理才能理清首尾。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猫,连那个白袍子的男人在他眼里似乎都成了一只猫,喵喵喵喵叫得他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自己大概没救了,唐铭绝望地想。就让他死在猫堆里吧,说不定做鬼也能变得萌萌哒。
可是家里并没有猫,要不要去宠物市场买一只回来?唐铭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买一只三花猫还是波斯猫呢,不,还是棕色的好看,那么虎皮猫?不不不,白色夹着棕色才好看哪,最好是毛长长软软的还带点卷……去他大爷的,怎么感觉又是梦里那个混蛋!
唐铭恨恨地往脸上抹了一把凉水,才忽然想到自己经常不着家,一出去就是三五个月的,买了猫也没的喂啊。
沮丧的唐铭胡乱塞了点东西,收拾收拾背上包拖着脚步出了门。他现在急需一点剧烈的运动来发泄内心的憋屈感,不然真的要原地爆炸了。
翻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嗯,抄近路翻了草坪小径边上的灌木丛,走完小区里的柏油路,穿越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唐铭成功地到了那遥远的彼方――小区对面的健身房。他之前在这边办了次卡学搏击,教练都夸他有天分,因为三十堂课之后教练就打不过他了。不过两人关系一直挺好,唐铭取材回来也会给教练带点小吃,比如现在登山包里装着的那一坨。
教练听说又有好吃的非常开心,但是唐铭先拿出的是红艳艳的灯影牛肉,于是教练的眼神明显变得委屈起来:“兄弟,你这是暗示我连零食都要上交了?”
唐铭大笑,早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当然上交,你回回吃独食不怕以后睡沙发哦?喏,这才是你的,他们叫兔脑壳儿,特意挑的不辣。不过四川人的不辣嘛……你懂的,当微辣吃吧哈哈哈哈。”
教练姓柳,女朋友是个大夫,特爱吃辣。柳教练本来以为自己对辣的耐受力不错,然而认识女朋友之后,看她吃辣那个架势立刻认输。唐铭有次出门吃火锅正好碰上,那姑娘在红通通的锅子里煮了一堆肥牛鸭血,唐铭瞧见的时候她正挽着袖子捞鸭肠,旁边柳教练满面通红,涕泪横流地猛灌酸梅汤。那时唐铭恰好在思考下一站去哪,笑话柳教练一顿之余,也敲定了成都作为目的地。
柳教练从抽屉里捞了一袋地瓜干递给唐铭,自己拆了一包兔脑壳儿,津津有味地开啃,还不忘跟唐铭叨咕些事情。
“雁子最近忙疯了,医院里头病人从早到晚的一直来,新来的大夫又可少。唉难怪,现在病人忒能闹了,谁还想当大夫啊。”啃兔脑壳儿。
“现在是这么着没错,不过过段时间可能就好点了呢?往前看吧。”嚼地瓜干。
“嘿我跟你说,现在病人真是什么样儿的都有,前几天雁子还跟我说,有个病人简直愁死她了。”继续啃。
不知道是不是大夫们生离死别见得多,那姑娘从来都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甚少有发愁到跟男友吐槽的时候。唐铭一听来了兴趣,地瓜干也放下了:“哦?有多愁人?”
柳教练放下啃到一半的兔头,起身拿水:“有个女的,来她那儿看病,劈头就说自己卵巢可能有问题,一直疼,”说着开始抿水。
“雁子看了一下,觉着地方好像有点儿不对,按了几下说你这可能是阑尾炎啊。”抿水已经不能满足需求,柳教练开始极不专业地大口灌水。
“你说这阑尾炎跑妇科去挂号,这脑子已经够呛了吧?雁子叫她赶紧去外科,结果陪着那女的来的,可能她老公吧,不干了。拍着桌子直叫唤,说什么‘阑尾炎能现在还没孩子?’还骂雁子是废物,给雁子气的,”水灌了大半瓶下去,柳教练喘匀了气,还有点嘶嘶哈哈的。“雁子跟我说:‘你说这什么人哪?没孩子就说没孩子的事,跟阑尾炎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俩也就三十多,没孩子也不至于急在这一天两天,阑尾炎不及时处理说不准能要命哪!’你说这帮人……唉……”
唐铭哭笑不得,这确是人间奇葩,直面他们的雁子姑娘着实辛苦:“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保安来了,她科里的主任也来了,说这号可以免费给他们转外科去,照的片子要是没发现问题,那片子钱就他们给掏。反正好说歹说给人弄外科去了,完了老太太直叹气,说二十年前哪有这么不讲理的病人。”柳教练也叹了口气。
唐铭也有些唏嘘。人心不古是个沉重的话题,每每提及便要叹息不已;又或者人心依旧,只是大众对秩序和善良的期待让从前的好无限放大,造就了这个乌托邦。
最后是柳教练的手机铃声把两个大男人从莫名的思绪里拖出来。这铃声虽然音质不好,但是唱得温柔婉转,几乎听不出是雁子那个倔姑娘的声音。唐铭这只单身狗每次听到都觉得好像被塞了一嘴粮,羡慕嫉妒恨。
“喂,哪位?哦哦哦哦好的好的稍等一下我马上过去。”柳教练电话一扔,扭头看了一圈也不知是在找什么,最后对着唐铭露出一个羞涩的小酒窝。
唐铭一口地瓜干卡在喉咙口,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我说兄弟,你这么那啥……雁子晓得吗?”
柳教练本想继续玩笑几句,可内心汹涌澎湃的欢脱之情已经关不住了,于是唐铭就看着这货嘴里还一本正经咬着“是兄弟就帮个忙”,可那嘴角眉梢都乐的简直要脱离面部漫天飞舞一番了。
好一条大尾巴狼,可这尾巴为什么是竖的?
等从快递员那把东西吭哧吭哧搬回来拆包,唐铭才发现他看错了。怪道那尾巴摇得那么欢,这哪是狼哟,分明一只阿拉斯加,还是恨不得在糖堆里打滚的那种。不过这么多糖……
“来来来拿着,”柳教练欢蹦乱跳地抓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塞给唐铭。“多拿点沾沾喜气!”
唐铭还在发呆就被塞了满把,听见柳教练这话,顿时惊讶不已:“成了?”
“成了成了,哈哈哈你是没看雁子她爸那个表情,恨不得把轮椅掀了嘞,”柳教练大笑。“下个月三号,你一定来啊,回头给你发请柬!哈哈哈哈哈哈哈!”
“恭喜恭喜,”唐铭也笑出了声。“终于修成正果了,恭喜!”
唐铭是真心替柳教练高兴。
柳教练和雁子是高中同学,这岁数的孩子们半大不小,一个个学着大人们搞对象搞得风生水起,学校里老师成日里瞪着一双火眼金睛,见着早恋苗头立刻棒打鸳鸯,绝不留情。家长们也帮着老师严防死守,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孩子们也不过是在闹着玩,可学习任务那么重,哪来的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荒废?
柳教练和雁子好上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以为,然而他们顽强地扛住了来自老师家长的重重压力,直到高中毕业小鸳鸯们伴着一地的各色羽毛劳燕分飞,他们的感情仍然□□,就算柳教练应征入伍,雁子被她爸逼着念了医科还不准去军医大,这份感情依然是历久弥新。柳教练退伍之后跑来当了健身教练,正正经经跟雁子上门见家长,却被雁子她爸撵了出去。她爸的原话是:“龟儿子惦记我姑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因为雁子她爸一直不同意,他俩又不愿意放手,时间就随着这四起的狼烟滚滚向前。他们在新教室里注定一样的一眼,同柳教练笑着塞给唐铭的这一把喜糖中间,隔了整整十年光阴。白驹易逝,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好在他们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
唐铭捧着喜糖,揣着一腔老怀甚慰一般的熨帖,挤眉弄眼地八卦:“她爸不是放话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吗,怎么忽然想开了?”
柳教练一脸的自豪:“要不还是我家雁子有办法呢,她跑回老家把她曾奶奶搬出来了。诶呦你是没看见那场景,老太太一出面,拐杖往地下那么一顿,她爸立刻就缩了;老太太发了话,她爸脸色再难看也不敢吱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没忍住也笑弯了腰。
苦尽之后的甘甜,总是叫人觉着格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