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芬芳》Bisi

1、1

　　谢芬芳快生了，可她还在地里掰玉米。天很热，太阳很大，她戴了个塑料的大蓝帽。她的头发很长很厚，编成了一个大辫子搭在背上，她的脸上光影斑驳，是阳光透过蓝帽的空隙，看上去就像罩在竹子编的笼子里。汗顺着轮廓往下滴，她不是很漂亮，轮廓太硬，有些像个男人。她有双很大的眼睛，太阳太辣了，她总感觉眼睛上蒙了水雾，她用搭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毛巾都快晒干了。
　　三年前谢芬芳生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可惜是个傻子。所以政策上她还可以再生一个。
　　徐春荣站在田坝上叫她：“芬芳啊，回家吃饭啦！”徐春荣是谢芬芳的婆婆。谢芬芳低着头应了一声，站起来，又擦了把脸，抬腿往田坝上走。徐春荣在前面走，没等她，谢芬芳在后头走，也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徐春荣不喜欢谢芬芳，她嫌弃谢芬芳太瘦了，看上去就不像他们家的人。徐春荣很壮，她的背很厚，看上去就好像驮了什么一样。谢芬芳刚嫁过来的时候，徐春荣总在吃饭的时候讲她和村里的谁干架打了胜仗。从前徐春荣有句名言：“我们家的人走出去就让人家不敢欺负。”可是自从谢芬芳嫁过来，她这句话再也没有机会说了。谢芬芳很瘦，所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像空空荡荡的。后来谢芬芳生了个傻儿子，徐春荣更不喜欢她了，她觉得都是因为谢芬芳身体不好。可是她跟邻居聊起谢芬芳的时候，又开始可怜她了，有时甚至还拿手绢抹抹眼睛。谢芬芳回到家，小进正坐在门槛上，张着嘴抬头望天。谢芬芳叫他，小进笑哈哈地跑过来，跟在她后面。小进就是她的儿子。
　　谢芬芳拍拍小进裤子上粘的灰说：“以后不要坐在门槛上。”
　　“没有用，我一上午都不晓得说了多少遍了。你看，我一走，他又坐上去了。”徐春荣一边在灶旁盛饭一边说。
　　谢芬芳不说话。徐春荣不高兴了，她觉得谢芬芳不搭理她，是因为瞧不上她，谢芬芳上过高中，而且还差几分就能上大学了，而徐春荣大字不识。而谢芬芳只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觉得徐春荣又在嫌弃小进了。谢芬芳让小进坐到长凳上，自己去灶台上端饭碗。徐长根“哼”了一声，拢了拢筷子，在桌子上一敲，夹起一块茄子扔进嘴里。谢芬芳进门的时候，徐长根和徐喜龙已经在桌上吃着菜，左手还夹了根烟。徐长根和徐喜龙是父子，徐喜龙就是谢芬芳的丈夫。小进怕香烟味，小脸揪着，又要往门外跑。徐春荣看见，忙叫：“你看，你看。”谢芬芳把小进抱到长凳上，喂他吃饭。谢芬芳和小进坐在靠门的一边，香烟直往他脸上飘，小进一咳嗽，嘴里的饭喷了一桌子。徐长根用筷头一敲桌子：“这还要怎地？”徐春荣也“哎呀哎呀”地站起来拿抹布，徐喜龙光在那叹气，又猛吸了一口烟。
　　谢芬芳看了徐喜龙一眼，抿了抿嘴，对他说，“吃饭的时候就不能不抽烟吗？”
　　“呀！你还教育起我们来了，我和喜龙干了一上午活，回来还不能抽根烟啦？”徐长根又一拍桌子。
　　“我是在家玩了一上午吗？是小进不能闻烟味。”
　　“哼！你自己生了傻子，能怪哪个？”徐长根站起来，筷子几乎要戳到谢芬芳的脸上。
　　“你们简直蛮不讲理。”谢芬芳瞪着眼睛。谢芬芳的眼睛很大，眼皮一层一层的，很厚，平常看着感觉特别疲惫，直直的盯着人的时候，倒显得有些凶。
　　“就你有文化，就你读过书，我们都野蛮，那你怎么不找个大学生嫁过去，嫁到我们家做什么？”徐春荣把抹布往桌上一摔叫起来。
　　“你们！”谢芬芳站起来，刚要说话。
　　徐喜龙一推凳子，冲着谢芬芳：“你还吵什么吵？”
　　谢芬芳气得胸口剧烈得起伏，感觉头一抽一抽得疼。她不想呆在这里了，她转头走出去。徐春荣和徐长根还在骂些什么，她也听不见，耳朵里嗡嗡地响。她看见小进又坐在了门槛上。她拉上小进，出了院门，径直走，她走过上午干活的地，看见毛巾从矮凳上掉到了地上，她继续走，遇到从镇上回来的桂芬，桂芬问她：天这么热，要去哪里。她耳朵里一直响，不知道桂芬说什么，只看见桂芬的嘴一张一合，她冲桂芬笑笑，拉着小进继续走。她一直走到河边，她渐渐听见声音了。河水发着光，鸭子伸长脖子，把头埋进水里，再抬起来轻轻地抖，翅膀拍着水，像是要飞。
　　小进松开拉着谢芬芳的手，坐到了地上。
　　谢芬芳也坐下来，“小进饿吗？”
　　小进不会说话，只是冲她笑。
　　“我饿了。”谢芬芳攥着小进的手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