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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肖梧已经两三年没来过现场了,beat和他心脏隐隐产生了共振,好似一把不停锤击他胸口的钝器。旁边一个老炮听High了,含了一口酒仰起脖子朝台上主唱喷去。可惜主唱离太远,酒落下来,纷纷扬扬撒了肖梧一脸。
      肖梧抹了把脸,眉头跳了跳。
      乐队逼近高潮,后面的人不断向前涌动着,可能后面有人在玩pogo,肖梧懒得回头看。但这会儿,随着主唱死嗓音量的加强,一个光头直接冲上舞台,给主唱来了个熊抱,末了高喊一声”awesome!”,高举着金属礼就从半米高的舞台上跳下来。
      卧槽,肖梧看着正对着自己跳下来的那个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身躯,内心濒临绝望。

      演出结束后,肖梧靠在livehouse大门外的墙壁上抽烟。乔托给他发了条短信。
      人呢?
      肖梧键盘按得飞快:正门外,不急,你先忙。
      人们从livehouse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脸上舒畅余热未散,带着烟味、臭烘烘的汗味和杂牌啤酒的味道。
      肖梧看着这些人,回想起五六年前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份子,穿一件Factory Record 的黑卫衣,两三句话间爆出火星粒般的“牛逼”。
      现在这些东西都属于别人了,潮落后,只剩下贝壳一样的脏辫,标志着他曾拥有过的反骨。

      夜色里,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一个年轻人被他的同伴扶着,靠在一棵行道树旁,表情痛苦,“哇”地吐了一地。
      同伴看起来很焦急,但除了拍拍他肩膀,低声询问他的情况外,不知该做些什么。
      年轻人脸色发白,手紧捂着胃部,但仍安慰着他的同伴:“没事儿,没事儿。”
      同伴有点后悔,刚在里面的时候他就说有点不舒服,但自己光顾着pogo了,没发现他的异样。从混浊昏暗的Livehouse中出来,被冷风一激,他立刻就反胃呕吐了。
      唉,怎么办?打车回去吧?同伴慌乱地朝四周打量,但已近深夜,哪有出租车的影子?
      “喏,让他喝这个。”有人递给他一瓶饮料。
      这人扎着一头小辫儿,下巴冒出一圈胡茬,眼神平静。
      他递过来的是瓶蜂蜜柚子茶,满瓶,看起来没开封。
      “解酒的,”小辫儿把饮料向前递了递,“我刚在那边自动售货机买的。”
      看起来不像坏人,同伴想,那边确实有台自动售货机。
      年轻人喝了饮料,胃的抽搐感稍微舒缓了点,他抬起头望着这个小辫儿,哑着嗓子说:“谢谢。”
      肖梧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穿着件白衬衫,痛苦中,眼睛依然清亮,如同一座黑暗大海中的灯塔。
      “第一次来?”
      “嗯。”
      年轻人低声应了,肖梧在猜测他有多大,二十一?二十二?他看起来很年轻。
      不远处有人招呼肖梧,是乔托,他出来了。肖梧回头应了一句,扔掉手中的烟,对年轻人说:“下次别来重型现场了,对心脏和耳膜都不好。”
      肖梧的背影在年轻人的眼里留下一块黑斑,不断缩小成点,融入黑夜。

      两年多没见了,乔托和肖梧都觉得对方变了一点,但有些地方又没变。熟悉的参照系变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让两个人觉得中间隔了一道看不清的东西,但他们不急于打破这隔膜。
      乔托勾着肖梧的脖子:“去哪儿?”
      肖梧没看他,双眼一直盯着前方:“天桥。”
      乔托跟着肖梧,两人一前一后,街灯将影子拉扯成两道泪痕。

      午夜,街道一片暗橙色,偶有几辆车从天桥下驶过,在两人的瞳仁中留下残影。
      肖梧抽出一瓶啤酒递给他:“喝。”
      乔托接过,用牙齿磕掉瓶盖,抬头便咕咚往下灌。
      肖梧:“说实话吧,我现在没钱,只能请你喝啤酒了。”
      乔托侧眼望他,一头小辫儿还是那么不羁,但乔托从他双眼里看到某种在渐渐冷却的东西。乔托仰头喝下口啤酒,苦笑:“做这玩意儿能撑多久?我不知道,但就是想趁着还有余温,发光发热一下,别到老了无所作为一辈子。”
      “我知道我这辈子算他妈在这东西上折腾废了,”肖梧恨恨地吐出一句,又沉默半响,问道,“东子和小指呢?”
      乔托想了想:“东子当老师去了,小指还不错,在一个正规乐团里做打击乐手。”
      “呵,我们里,也就小指混得最出息。”
      “下一次来这里又不知道是几年后了,”乔托望着车流感叹,“日子过得真他妈快啊。”
      “别说下一次了,明年我会不会待这儿还不一定呢。”
      “你走哪儿去?”乔托惊讶,“好不容易在这儿扎根了,怎么又要走?”
      肖梧没说话,只是摸索着自己左手的指尖。他的指尖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指甲很短,像五把小锤头,能牢牢地锁住琴弦。这是这几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烫出的疤痕之一,物质层面上的。在他的大脑里,也有一些东西早已发生了变化。
      “乔托,”肖梧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我现在卡在一个地方……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前进,但后路已经被我封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整天消磨时间,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乔托叹了口气,说:“也许你应该找份正经工作,这会让你觉得充实一些。”
      “可我没什么本事啊,”肖梧苦笑,“我只会弹琴,但现在玩音乐的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你可以去酒吧试试?像驻唱歌手之类的。”
      “我怎么可能没试过,我去过好几个酒吧,可他们已经有驻唱歌手了。”
      乔托说:“琴行老师?”
      肖梧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都尝试过,没一条路能行得通,算了算了,你别给我出馊主意了。”
      乔托无奈:“我这他妈不也是为你好吗?”
      肖梧看着天桥下璀璨的洪流,思考了很久后说:“我打算在这里过完冬,明年夏天,去趟西藏。”
      乔托笑了:“你还装文艺呢,啊?”
      “……我就知道你这反应。”
      “你有钱吗你?”
      “别小瞧我啊,青藏铁路的火车票还是掏得起的。”
      “得,”乔托朝他举了举啤酒,“先提前给你践行了,说话算数啊。”
      “废话。”肖梧笑着和他碰酒,咕咚把这瓶青岛干了。

      他们俩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大多是关于过去了。乔托没有问肖梧现在的生活,话题离不开音乐,音乐,音乐。

      啤酒很快就喝完了,而建立在啤酒之上的谈话也不得不中止。两人站起来,眺望着宽阔平坦的马路,黑夜是形状最完美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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