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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月十二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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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元自顾自地,细心地在两人面前摆放好碗筷和勺子后,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取出两盅汤和两碟精致小菜摆好。
七微怔。这家伙倒是没有一丝客套。
他一边布菜,一边絮絮叨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我就按自己的喜好准备了几样时令的家常菜。大晚上也不宜吃太过油腻的,想着万一你不是很饿,这些清淡的菜和汤也可以浅尝一二。”
最后他收起食盒放在一旁,一整套动作既娴熟又稳当,完全不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
七异样地上下打量上官元。他一身黑色劲装,宽大的束腰带中藏着一把软剑,小腿的内侧和外侧隐约有异物,应当是匕首或短刀。这哪里是平常公子夜间寻乐该有的打扮,分明是去干架的。
七推断,他先前去办了什么事情,结束后才来了轩乐坊。看他嘴角擒笑,心情甚好,想必是事情办得顺利。软剑和匕首藏得好好的,想来办的事情并不是很危险,武器没机会用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同样是黑色衣服的自己,不禁自嘲,她不也是一样吗,穿着夜行衣,办着夜间事。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能在太阳底下做的事,只好放在晚上摸着黑去做。
可上官元,身穿劲装,一身武器和暗器,半夜给她送宵夜,还替她布菜。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
脑海里迅速翻过前几次遇到的上官元——失血后虚弱的他,嫌药太苦想吐出来的他,宴会上穿金戴银、奢华的他,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的他,说起客套话头头是道、游刃有余的他,白色水雾中使得一手漂亮拳脚的他,对周显生的背后势力冷静推理和睿智分析的他,在青桐山执意要拿出地契显摆的他……或者该说是调皮的他?
算是调皮吧,她敢肯定,当时的情境下,他定然不会真的拿出什么地契。然而,后来每每回想起此事,想起拿肘子轻轻捅她胳膊、与她说“我真的有地契,找出来给你看”的上官元,七都忍不住轻笑,甚至想去求证,他是否真的有青桐山的地契。
好像每一次出现的上官元,都向她展示了不同的他,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性格,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上官元,和七以往认识的富家公子,都太不一样了。
这些个不一样的上官元拼凑在一起,是真正的、完整的他吗?
上官元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两个碗,里面盛着白色液体,还冒着热气,说“万一你不想喝汤,我还准备了甜豆浆。”随即,他打开汤盅,拿起勺子去舀自己面前的汤,“我先尝一下,看是不是还热着。”
鲜香味扑鼻而来,七把思绪拉了回来,八仙桌上分别摆放着咸菜炒冬笋、水晶虾饺、冬瓜小排汤和甜豆浆。
她其实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也不曾在这小小方方的八仙桌上与人用过膳。以往,她都是在楼下的伙房同大伙儿一起吃饭。
如果被邀约到客官的府上演奏,她一律婉拒用膳。她不喜在奇怪的场合中吃饭。在那样的场合下,与客官面对面坐着,她既不像乐师,也不像陪客,既不能大口吃肉,更不能放开性子喝酒。再美味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偶然几次错过了吃饭时间,她便就近找个面馆或馄饨铺子对付一顿,她对吃饭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只要自在轻松,填饱肚子就行。
好在她七姑娘的名声在外,至今也无客官强行难为她。可是像上官元这样不请自来的,他既不是来听曲的客官,也不是她的知己,顶多勉强算是有共同目标的同伙……七不自觉有些局促。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搁在膝上,握紧的拳头却难以掩饰她的拘谨。她轻声开口,下逐客令:“宵夜既已送到,你……”
上官元自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喝了口汤,轻呵出一口气:“还热着,”又喝一口汤,点头给出一个满意的赞美:“鲜美。”不愧是风靡京城的小岳胡同,不论是大厨的厨艺,还是老板风白术用人的眼光,从未让他失望过。
他抬眸看向七:“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正好在喝汤,没有听清。”他用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饺,一整个塞进嘴里,把一边脸颊塞得鼓鼓的,竟有一些可爱。
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口齿不清:“你快尝尝。”
上官府的二公子上官元,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呢,竟因为一口热汤和一个虾饺便大快朵颐心满意足。七顿时被他陶醉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和食欲,把已经到嘴边的“你可以走了”和着唾液一起咽了下去,拿起勺子舀起一口汤,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上官元看她迟疑,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脑后,不正经地调侃道:“怎么,还怕我下毒?”他笑得有些鸡贼,“我倒是想啊,毒傻了你,方便小爷我抗回去养。”
七自小识药辨毒,这一桌子菜是否有毒,自然难不倒她。她斜睨他一眼:你以为我辨不出毒?就这还想拿来吓唬我?
上官元戏谑地瞅了一眼她手里的勺子:那你倒是喝呀。
她不再看他,低头对着勺子轻轻吹气,嘴唇凑上去,沾一小口,唇舌感受到小排汤的温暖。
七喝下一勺,只觉温热细腻,暖意充盈。
她又喝下一勺,觉得汤汁醇厚,鲜而不腻。
她一连喝了好几勺,又尝了虾饺和咸菜,点头给予肯定的评价: “是挺好吃的。”
两人各自吃着小菜,喝着热汤,好一会之后,七开口问他: “你这么晚来找我,是周显生那边有新的进展了吗?”
近期有一位客官李公子,很是殷切,出手阔绰,三番五次花重金点名邀请七姑娘到李府奏乐。于是乎,轩乐坊的老板娘柳娘见钱眼开,笑得合不拢嘴,嘴上说着李公子不好得罪,身体倒是诚实,每周安排车马押送七姑娘前往李府。
柳娘也不算太黑心,给到七手里的银子还算丰厚,可七却少了很多自由时间,对于周显生的近况只了解个大概,没有关注细节。
上官元专注宵夜,不想多聊周显生的话题。他喝完了小排汤,又喝起了甜豆浆,随口回答: “没事呀,我就是来找你吃宵夜的。”
想起前几日听闻的一桩趣事,七挑眉反问: “是吗?找我吃宵夜?我以为,上官公子是天黑迷了眼,走错地方了。”
上官元:“轩乐坊就这一个,我怎么会走错。”
七反问:“真的不是错把轩乐坊当成了小岳胡同吗?”
上官元一怔,嘴里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脱口而出:“咳咳,我没走错地方。”
七放下汤勺,接着说:“坊间都传,二公子回京多年,至今未婚配,是因为京城名门太多,不知花落谁家才好。”她停顿须臾,说:“现如今,风向变了。”
“什么风向?”上官元一时未反应过来,顿时,他面色迥异:“不是,怎么你也知晓此事?”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他恍然大悟,既然深居简出的祖母都知晓了此事,作为小岳胡同半个邻居的轩乐坊,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等“荒唐”事儿呢?其实这事儿真的算不上荒唐呀,他真的只是去小岳胡同吃了晚膳,顺便饮了些酒!
七若无其事地娓娓道来:“可能你自己不知道,这个故事已经流传至京城各处酒楼和茶馆了。”
上官元像是个被揭发了糗事的孩子,耳朵倏地一下变得通红,他着急忙慌地辩解:“这个……其实……我可以解释……”
小岳胡同,你说它是青楼吧,它不是。说它是乐坊吧,也不完全是,说它是餐馆吧,算是吧。可如果一定要确切并且准确地给它按个名分,那么它是一处集美食佳肴和俊美弱冠的地方,也是全京城难得的饱口腹之欲的好地方。
七被上官元红彤彤的耳朵给逗笑了,继续说道:“听说,上官府的二公子上官元在小岳胡同彻夜笙歌,与云生公子一见倾心,流连忘返,酩酊大醉后夜宿在云生公子的屋内,直至第二日晌午才离开。云生公子情难自已,在鹤鸣巷子口依依不舍将二公子送别。简而言之就是,你与云生公子两情相悦,干柴烈火……”
越听越离谱,上官元急忙打断她,“不是不是!你等等!”
那一日,上官元确实是去了小岳胡同,他原本约了风白术,想打听一些江湖上的事儿。可偏偏不巧,风白术出城办事被耽搁了,无法赶回来赴约,为表歉意,便安排云生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上官元。
云生作为风白术的心腹兼得力助手,在小岳胡同里顶着一个擅长琴技的假身份。人倒是个爽朗豪迈的江湖性子,与上官元一见如故。两人意气相投,推杯换盏,从中原峻岭聊到大漠黄沙,又从高山流水聊到万马奔腾,聊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临近子时,风白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推门看到的景象,便是两个东倒西歪的醉人,和一地的空酒壶。
风白术闻着一屋子的酒香,皱眉抱怨:“乖乖,喝了我那么多好酒!那个谁,云溪,你去清点一下地上的酒壶,全部都记到二公子的账上!”
难得喝得如此畅快,酒劲还在头上的上官元,迷迷糊糊间闻声抬头,竟还傻乎乎地应承:“好说好说……”说完又趴下了。
云溪抗走了云生,风白术懒得管,留下上官元一人在屋内歇下了。
第二日上官元醒来后,头晕晕地吃完一碗白粥,看见边上一张有他手印的天价账单后,瞬间清醒了。
原本说好了是云生招待上官元,结果还记账了,云生怪不好意思的,可架不住老板风白术的威严:“云生,我是让你好好招待,可没说招待得那么奢华,知道那些陈酿多少银子一壶吗?你别多说了,桌子上的酒菜我都没算,只记了地上的酒壶,已经仁至义尽了。”
上官元走出小岳胡同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很晒,刺得他睁不开眼,脸色煞白,活像一颗被晒蔫的葱。云生见状急了,连忙给上官元赔了好几个不是,当然还说了不少风白术这个黑心老板的坏话,还放话承诺,要给上官元搜罗各地好酒赔罪。
走到鹤鸣巷子口时,上官元的嘴角才堪堪露出一丝牵强的笑。他握住云生的手拍了拍,说:“云生,此话当真?”
云生爽快: “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