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长空剑》碧水寒宵

47、四五、玄都

　　“治国不力，叫师叔见笑了。”

　　玄都观身为卫国供奉的观主“国师”是个白须皓首的外门弟子，身着太极袍、头戴鱼尾冠，卖相还是挺能唬人的。沈青辞听他说完事情原委，才明白华州诸国的供奉非是不曾听闻“妖人”作祟，而是那妖人背后有前辈支持，几位出窍期的供奉联手也未能讨到便宜。

　　“说来惭愧，晚辈虚度这许多光阴，还得靠师叔出手才是。”

　　被一个明显比自己大了几轮的老人家喊成前辈，沈青辞心里略不自在，但既然对方坚持，他也不便在称呼上纠结，转而打听起其他消息。

　　卫国供奉有过受伤逃遁的经历，因此说起对方的手段很是详细：“……那位前辈有驾驭毒虫之能，身边更有强大妖兽辅助。他周身环绕的天地灵气威压，晚辈不会错认，引气期的前辈，我等斗他不过，不过有师叔出马，定然不成问题。”

　　他语气中透露出恭维之意，令沈青辞不由得暗自皱眉。说来也是意外之喜，自修炼《明心洞玄剑经》以来，他非但淬炼了自己的道心，对旁人的心思变化也更为敏感。不动声色，他忍着不快继续听对方絮絮叨叨，好容易才从一堆废话中提取到有用的信息：那妖人最近正在卫国与邻国越国之间，以战场凶戾气息豢养妖兽，他与邻近几国的供奉约好了在此设下埋伏。

　　“既然师叔来了，那么这个功劳自然要留给您，我等就不必献丑啦！”那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谄媚一笑，接着又自告奋勇道，“师叔若是不嫌弃，晚辈愿意替您打打下手，只盼着，咳……”

　　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沈青辞哪里不知他言下之意，低阶弟子想依附修为高的前辈、从中得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辈。不过对方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贪婪、迫切神色却逃不过他的灵识，再怎么说，曾经身为大派弟子也不该这样气量狭小才是。这等作派实在令人大大地倒了胃口，沈青辞不由得暗中奇怪，随意敷衍了两句，约定明天再一同前去。

　　白日里留了个心眼，到了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沈青辞从入定中醒来，灵魂出窍绕过玄都观的重重院墙廊庑，悄然接近观主所住的静室。

　　他敏锐地注意到，静室之外除了阵法禁制，还有隔绝灵识探入的禁制，而那禁制强度居然远远超过了出窍期的程度，几乎快要达到引气大成的水准了。一介普通的出窍期外门弟子、外放的供奉，何德何能用得起这样森严的禁制？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有惊动对方，沈青辞如同来时那般悄悄退回了客居。第二天，他恍若无事一般，带着玄都观主一道遁往卫国边境。出窍期的供奉法力不济，因此沈青辞刚刚按下遁术，那位观主便宣称要寻个地方恢复法力，未免意外，请沈青辞随他去往边境处的一处村落歇息。

　　沈青辞随意地点点头，活脱脱一个大宗门弟子刚出门派、全无心机、不屑于与低阶修士计较的模样。他一面跟着玄都观主信步走去，一面心中暗想：那个村落，只怕就是问题所在了。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这村落看起来竟没什么特别之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安宁和乐。华州在九霄剑派治下，道门昌盛，寻常百姓也知道礼敬道士，因此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玄都观主在村落中很是受了一番礼遇。但在村长代表全村人请二人享用宴席时，沈青辞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玄都观主尴尬地圆起场子，这才没让这位脾气古怪的师叔与村民僵持下去：“我身边这位也是本门前辈，修炼有成，不食五谷，各位好意我等心领了。”

　　任玄都观主去享用村民“供奉”，沈青辞自顾自地于村中腾出来的空屋子里头打坐修炼。入夜，窗外起了风，他忽的睁开眼睛，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藏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简陋屋舍正对着他的大门无人自开，一阵狂风猛地灌进房内，露出屋外漆黑的夜幕。等了片刻，沈青辞冷嗤一声，对方还想藏头露尾，他可不愿再等下去了。

　　此时的村落与白日里大不相同，阡陌交通变作荒芜鬼域，鸡犬相闻变作鬼哭风嚎。沈青辞提剑迈步向前，灵识中，白天还淳朴好客的村民已经化作了厉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血肉模糊，依稀可辨死前惨状。他心中对弄出这等手段的敌人更为唾弃，破魔诛邪剑气接连打出，便将面前已经失了神志的鬼怪一扫而空，化作青烟重归于天地之间。

　　前行七步，沈青辞神色一凝——竟然又走回了之前自己待的那间屋子。“看来这妖人在阵法上还有些本事。”他提高了警惕，但如今看来，对方也就只能耍耍这点小计俩了。

　　这等依靠鬼怪惑人的特性布置出来的迷魂阵，困困低阶修士还有些看头，但破魔诛邪剑气乃是邪魔鬼怪克星，足有六阶强度的威力，这点阵法只消以力破之便可——沈青辞也不忙着寻觅阵法节点，闭目运气，两三息之后，便见莹白色的剑气化作云雾一般纷纷四散开来，所过之处屠绝鬼气、阴暗尽消，堂堂皇皇好似白昼一般，竟是硬生生隔绝了这一方的阵法气息。

　　这迷魂阵并不复杂，一环被破，整个阵法便如同滚雪球一般崩散开来。一阵烟雾散去，露出四个狼狈的人影来，其中一个是玄都观主，另外三个都是白天见到的“村民”。不过四个出窍期修士，居然也敢打他的主意！沈青辞好整以暇看着几人平复气息，良久，那位“玄都观主”才一边咳嗽一边跳着脚骂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还装作不知，简直狡猾至极！”

　　沈青辞心中好笑，明明是这些人先要对他下手，这下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卫国与越国连年征战，边境怎么可能有这等世外桃源？自己装得不像，可别怪到别人头上！”语毕，他轻轻挥了挥衣袖，便见一道剑光奔来，眨眼间便削去了一人头颅。剩下三人连忙各施手段抵御，但哪里赶得上剑光迅速，刷刷两下又是两颗大好头颅落地。这时候“玄都观主”才放出了一道黑烟护体，剑光在黑烟外犹豫了片刻，他转转眼珠，似乎看到了希望，色厉内荏地喊道：

　　“哼，师尊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你这小子蹦跶不了多久了，识相点就赶紧放我离开！”

　　沈青辞本是在观察那明显高于出窍期水准的黑烟的来头，闻言嗤笑一声：“敢在九霄剑派治下胡作非为，还真当自己有高人庇护、生死无忧了不成！”只见悬在黑烟外的剑光微微一震，黑烟渐渐稀薄了些许。还在叫嚣的“玄都观主”蓦然间感觉到从心底而来的恐慌，整个神魂好似被冰水浇了个彻头彻尾，种种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修炼功法时候遭受的痛苦同一时间袭上心头。

　　“玄都观主”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可实际上时间仅仅过了一个呼吸而已，再次看清眼前剑光时，他已经萎靡如同即将入土之人，身下传来一阵恶臭。仅存的神志这才令他意识到，面前这位是与“师尊”同样强大的人物，无论自己有什么背景，此刻也不过是对方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罢了。他颤抖着试图求饶，可惜破碎的神志已经无法支持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似乎用得太过了。沈青辞不由得蹙起眉头，眼前的人看样子没法询问了，难道要用搜魂一类的功法？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决计不是原本身为卫国供奉的外门弟子，但他周身尚未消散的毒烟着实麻烦，先前用明心幻神真气的神异之处也就罢了，现如今可没有绕过毒烟直接搜魂的法子。

　　可惜没等沈青辞想出办法来，那黑烟忽然自动消散，与此同时，“玄都观主”也颓然倒地、七窍流血，已然魂飞魄散！

　　“呀！”沈青辞懊恼地惊呼一声，果然还是自己江湖阅历太浅，没想到敌人不仅残忍狠毒，对自己人也同样冷酷，那毒烟居然不分敌我——也不知“玄都观主”泉下有知，是否会后悔呢？

　　无论如何，这条线索算是断了。沈青辞思索片刻，转身连夜折回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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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闻道睡得很不踏实。梦境中，时而是师父青黑僵硬的尸首，时而是铺天盖地的毒虫，时而又回到衣食无忧的少年，那时候青梅竹马的师妹还在山上，有师父师叔们经营门派，他们只需勤奋练武就够了……

　　黑暗中，熄灭的蜡烛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发出“啪”的一声烛火跳动的爆响。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赵闻道猛然坐起，却见一人立于床前，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的，他立刻拔出悬在床头的宝剑掷去——然而那口吹毛短发的利剑并未如他料想的那样穿透对方的胸膛，对方甚至并未有所动作，赵闻道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宝剑去势渐止、停滞在空中，甚至倒过来插回了剑鞘之中！

　　昏暗的烛光下辨不清对方的面目，赵闻道只能依稀认出对方白色衣角上绣着奇怪的金色纹路。不过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只是问道：“华州境内驭使毒虫的妖人，最近将在何处出没？”

　　赵闻道隐约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不知是敌是友，赵闻道犹豫了片刻，感到心头压力越来越重，对方盯着自己的目光有如实质，他心知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对方一念之间，咬牙答道：“看侠士关心妖人去向，想必也是为了替天行道。那人每次作案都在不同地方，但我们拼着许多兄弟的性命，打探到妖人作案后回返的方向都是杞国，这次定然也不例外，阁下若有胆量，不妨碰碰运气。”顿了顿，他又觉得可惜，劝道，“阁下孤身一人，只怕势单力孤，为何不加入三宗联盟，也好有个照应？”

　　但对方只是摇摇头，并未回答。又是一阵清风拂过，赵闻道眼前一晃，屋子里的人便没了踪影，而门窗甚至没有开阖的迹象。

　　这等轻身功法，只怕与当年奇遇得见的杞国剑仙不相上下了吧！赵闻道心中一叹，这才发觉背上已是汗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