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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飞的风燕晓园至陆林轩住处须经花园，她不过两日没来，花竟落了大半，却依旧香气袭人。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就是陆林轩少伤春悲秋，也一时觉着悲凉。清规只在她身后不言，却叫她想起小山，那姑娘也算活泼多言，让她少些寂寞。
他们转到荷花坛处，见个执着团扇、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坐在亭中，鬓上插梳，见着他们，只微微一笑也是温柔如水。清规错后她一步，在她身后附身道，“夫人。”
陆林轩也一点头，那夫人并不与他们搭讪，只要摇着扇避开了。
离了那荷花坛一段距离，陆林轩才问清规道，“刚才那位是云飞的母亲吗？”
“正是，夫人生了二小姐后身体一直不好，老爷怕夫人不好，便将夫人接到身边。”
“咦？那夫人原来在哪里？”
清规道，“夫人原自是在府里啦，只是局势越来越不好，老爷不放心夫人离的太远，便将夫人带在身边。”
“府里在哪里？”
清规停了下才又道，“在太原。”
陆林轩又问，“夫人不和云飞住在一起？”
“大小姐便是夫人手把手带出来的，老爷便不让夫人在想原来夫人带大小姐那样带着二小姐了，可是老爷又说啦，孩子是不能离开母亲的。”
她从小没了母亲，虽多的时间都过的与世隔绝，却也是知道。幼年时师父带她同时师兄进城中，他们见到母亲拉着孩子，她没得过母亲的爱抚并没什么感触。可没见李星云回头去看，也觉得伤感。
李星云还不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整日插科打诨，回了剑庐她也能看出他的失落。便拉了他去后山，明月当空，温柔的像是她想象里母亲的目光。
她问他，“师哥，娘亲是什么样的？”
他惊讶的看她，“你……”李星云舌头打了个结。
陆林轩眨巴着大眼睛向着他，“我娘很早就死了，我不记得了。”
李星云面露愧色，沉默许久才跟她说，“母亲很美，很温柔。同父……亲感情也好。”
她一直觉得，娘亲就一定是美丽温柔的，许是就像刚才的夫人，江山改姓，也不敌她一低头的温柔。
她那时太小了，不知思考，“师哥，你爹娘都去哪里啦？”
李星云有事需就不答，她本性急，那是也不知怎么竟没追问，只默默等着他，“不知道，也许死了吧。”
“师哥，你别担心啦，要是他们还在，一定会来找你的。”
李星云大怒，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对她咆哮，“你说什么？！”
她那时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被他吼得目瞪口呆，后知后觉的吓着，却嘴硬，“我安慰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这么凶干嘛？！”
她那时知道什么，李星云哪里像她那样头脑简单。他说既然他们活着便一定会来找他，他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们没来。
李星云是被强行抱离母亲身边的，他脑海里还留着母亲眼里燃烧的火焰，已映不出他，徒留烟火不散。她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想把他的样子刻进脑海，却狠心的将他的手掰开，那是李星云懂事第一次那样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嘴上叫他走，可眼睛却在挽留着他。只是连那泪光盈然的双眼也浇不灭那炙热的火焰，他还记得她的背影，她转向那灼人的火焰，他不知道，自己温柔的母亲，竟会有这样的勇气。独自面对死亡，换他平安。
只是陆林轩哪里知道这些，何况她那时还那样小。
从个母亲身边夺走孩子，但真是件残忍而简单的事，难说孩子母亲谁更心痛。她既已将一个姑娘的心带向了这有限的天地之间，他还将女儿留在他的身边，岂是伪君子会做出来的事？
身边的绿枝上出了片枯叶，陆林轩伸手一碰，竟是只生的枯叶状的蝴蝶。陆林轩真是没见过这样别致的蝶，飞过花丛去追它。
“姑娘！”
陆林轩不回头，“你在这等我。”
那蝶像是也到了生命的尽头，在空里伴着气流，跌跌撞撞的往前着，却几次从她指尖的缝隙躲过去。叫她抓不住，留不得。
最后那枯叶蝶终于飞上院墙，往碧空去了，她攀上去，看着它随风远去，像极了被风卷走枯叶。她低头，顿时怔住，脚下一软，跌了下去。
她只觉混混沌沌，听到奇怪的声音，原先从没听过，不受控制的、尖利的要划破天空。她感觉有人紧紧地抱住她，那样熟悉，温暖。他这才感觉自己想尽了冰窖，冻得浑身都在哆嗦，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是想答话的，却失了声，那奇怪的声音还是在耳边不断。直到她的脸被收进那个怀抱，那声音瞬间降了下来。她这才发觉，那是她的尖叫声。
身上还有冰凉滑腻的触感，手指还有冷涩黏腻的血肉，眼前还有鲜红的蛇信。
她以为这种东西只存在在述说远古神话的书页中，只是想起来，都叫人觉得毛骨耸然，就是出现在梦里，都会叫人惊醒。此时此刻，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竟然就只身在这样的噩梦中。叫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得恶心，拼着劲儿去推他，却敌不过他的力道，染了他的手臂，他却不觉，只将那污处避着她，还是那样抱着她。
她想晕过去，无奈身体不争气，仅觉着云里雾里的，浑身无力，却总是醒着。他抱得她那样紧，只叫她喘不过气来，她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感到他飞身起来，落在墙上，感到自己被放在床上，他却还是那样抱着她不放，只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林轩，林轩。”她想回答，还是失声，直到感觉到他沉在她颈间的地方有了湿意。
“张子凡。”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还静了好一段时间才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出异样，声音出来却有些嘶哑，“林轩，你还好？”
她在蜀中湿润多雨的谷中长大，养的肤如凝脂，平日里总透着淡淡的粉色，显得青春逼人。此时却脸色煞白，几乎可以说是面若死灰。
陆林轩像是还有些觉不出自己在做什么，向他伸手，他不知她要做什么，靠近她。她伸手抚上他的眼，他发觉，自己竟是又有眼泪了。
他多少年不哭？这时候却不能忍受。他阅人无数，自从碰着这对师兄妹，他一眼便看出来李星云心里藏着故事，可是这小师妹，却是真真的一张白纸。纯洁的让他不忍心见到她被浊世所污，他也许能力有限，却一直尽力而为。
他从没做过守护者，不知道什么是持剑站在他人面前，不知道被人信任依赖的感觉，直到遇着她。
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第一次、也许也是唯一一次选择保护的，竟然直面这样的肮脏，受了这样的伤害。他看到她往那边去，吓了一跳，赶紧追过去。他原先便知道青莲剑歌轻功为其一妙，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用，他竟然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跃上墙头，之后便听到那骇人得尖叫。
他听到她问他，“张子凡，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他知道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是问他，他被那双眼睛看得动弹不得，“你知道的。”
“你说不出来，”她的声音平静的可怕，“那你只要答是或不是。”
他并不说话。
“你可是听过虿盆吗？”
“是。”
“你知道那是什么？”
“是。”
“你可是见过？”
他稍稍停顿，避开她的眼睛，“是。”
“你可是觉得残忍？”
“是。”
“你可是害怕。”
他不答，他是不怕的。他看了太多年，虽还是觉得残忍，却早已不怕了。
她还是不放过他，突然起来抓着他，逼着他看她，“我刚刚看到的，”她声音颤抖起来，“可是虿盆！”
她并不是在问他，他也并不回答，只问道，“陆林轩，两日前我去看云飞，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头。”
她看着他，不自觉缩起来，觉得手被紧紧地握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张子凡，你那时，为什么不叫我。”
她是知道他来了的，他未刻意隐了脚步，她怎么辨不出来，她抱着小云飞，那一刻，像是忘了身负杀父之仇，忘了她身处何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仿佛自己只是在个平凡的时代，只是个平凡的少女，等待着自己的爱人。
她想起来清规口中追随江湖人而去的大小姐，那是又有何等的勇气，才能挣脱束缚，决心去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为她做的一切，望着后面想想，他不知做了多少，牺牲多少。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既然有人能有勇气挣脱束缚，她为何没有勇气放弃自己的自由，她为他生儿育女，他为她描眉贴花，她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做他的笼中鸟，从此再不多问。
她想，如果他在他人唤他之前叫她的名字，她愿忘记过去的一切，从此只随着他，只要是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