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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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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昨夜修改那本自俞世迁处拿来的皇宫杂记到很晚,所以今早虽然是按时起来,却仍有些萎靡,打不起多少精神。郡茗按我的指示泡了一壶冰片薄荷苦参茶,供我醒脑。
正当我蔫缓地刚喝下半口特制醒脑茶时,夕梅苑外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指明要马上拜见我。我耷了着眼皮刚要拒绝,却见郡茗一挥手,示意进来通禀的侍卫将客人请去前厅。我撅嘴瞅郡茗,等她解释。
“门外来见的是当朝翰林院学士闵志远,侍中郎尚成与礼部尚书温劲霖,目前主职教导太子。”郡茗边说边干脆地收拾起茶具。
我抚了抚额角,蹭下地,叹着气走向客厅。
就算是朝中重臣,就算是太子傅,有必要着急到连茶都不让喝完,赶着人去相见吗?
稳坐前厅品茶的三人,在见到我时,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待我走近,位于上手的温雅中年男子率先站起,向我见礼道:“下官侍中郎尚成,拜见静殿下。”
最下手的白面瘦弱男子紧跟着尚成站起,深施一礼:“下官礼部尚书温劲霖,拜见静殿下。”
两人中间的红脸短髯男子圆睁二目,颦眉看了我一会后,才施施然站起,微施礼:“下官翰林院学士闵志远,见过…殿下。”
“各位都是国之栋梁,不必如此见外,快请坐。”我挤出一张笑脸,在他们对面坐下。郡茗立刻为我上来一壶泡好的贡茶。
我轻轻抿了一口。
恩~幽醇馨香,不适合现在喝。
咂咂嘴,放下茶杯。看向对面正在肆无忌惮上下打量我的三个人。
“不知三位大人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尚成首先冲我笑道:“久闻静殿下才艺双绝,深受陛下赞赏。今日正值无事,特来拜访,望殿下不吝赐教。”
“谬赞了谬赞了,只是略通而已,怎敢与众位大人相提并论。”不愧是身居官场的老油条,找麻烦的借口都这么冠冕堂皇。
“下官们特地前来请教,殿下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闵志远直直瞪着我,毫不掩饰地透露出轻蔑的意味。
“我等仰慕殿下之名已久,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与下官们切磋一二吧!”温劲霖满面堆笑,起身又向我施了一礼。
我轻轻敲打着桌面,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他们一遍。
“好啊!切磋一下也不错,每天只是在这里赏景喝茶,确实枯燥得很。就请各位大人手下留情了。”我看着疆怔住的三人,笑的一脸灿烂。
就这么笃定我不敢答应吗?好歹林家也曾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身为林家子嗣的我从小便接受四书五经的古法洗礼,琴棋诗书画虽说不敢称大家之名,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不知各位大人要从何开始呢?”
尚成最先恢复过来,神闲自定地让了一下温劲霖:“温兄的棋艺出神入化,请静殿下先与温兄来一场棋战吧!”
我点了点头,示意郡茗下去准备。
“三位大人请与我到后面的梅隐亭,那里环境清逸,最适合这些温文雅致之事。”说完,率先步出厅堂。
梅隐亭位于夕梅苑的东南角,占地百顷,是先帝焱乾帝为其宠妃梅妃特请离国的榭水先生前来修筑的。
梅隐亭不似夕梅苑其他的院落那样布满梅树,而是错落有致地分散着许多常绿无花的稀植,间插珍玩怪石,循循活水。水源在院子的三分之一处汇集成清澈的湖泊,湖泊正中坐落一座精美的上古凉亭,亭顶柱壁均镂刻着繁茂盛艳的梅花,是以得名梅隐亭。
当我们到达梅隐亭时,郡茗早已备好一切,恭候在外。
我领着那三人来到亭中棋盘处,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温劲霖坐在我对首,其余二人都分别站在了旁边。
“我们开始吧。”我冲对面的温劲霖微笑。
温劲霖有些惶恐地点点头,伸手摸向棋子。
围棋是我在林家时与太爷爷最常玩的游戏。太爷爷是专业围棋部的顾问,一个标准的棋迷,有十段之称。而我在林家最先学会的便是下棋,之后整整陪太爷爷下了十六年的棋,直到嫁给东御景龙夫,与他同去了日本。
虽然我不敢说我的棋数有多高明,但十六年与十段的太爷爷对弈,却并不是白白地浪费时间。太爷爷曾称赞我的棋艺深蕴内力,返璞归真。
一盏茶后,温劲霖开始冒汗,频频擦拭额角;两盏茶后,他的手开始轻抖,举棋不定;快到第三盏茶时,他已面目灰白,死死盯着棋盘发呆。张合了好长时间的嘴,终于发出颤弱的声音:“下官…认输。”
“承让了。”我抱拳回礼,转向神情有些凝重的尚成。
“尚大人,接下来要切磋什么?”
还未等尚成回答,另一边的闵志远抢话道:“绘画,请殿下与臣一较。”
我点点头:“怎么个画法?”
“内容不限,只要逼真传神。”闵志远的红脸好像比刚刚更红了点。
“好。”我站起,走向亭子的另一侧,那里已经摆放好了多种的纸墨笔砚。
我转身,朝闵志远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拿起笔开始作画。
绘画虽然是林家子嗣的必学课程之一,但我却对其没有太大的兴趣,每每只是学些历代绘画大家的简单手法,临摹一张了事。所以十多年下来,我自己的手法没练成,模仿大师的画作倒是一等一的相像。
此次与闵志远的绘画比试,我采取了集众家之所长,弃众家之所短的策略,兼插了点现代写实派的手法,一幅梅醉香亦远的美人赏梅图很快跃然笔下。
一旁观看的尚成倒抽一口凉气,缓缓后退数步,转向正在奋笔疾画的闵志远。看了一会儿,眉头皱成了川字,脸色透出青白。
半个时辰后,闵志远终于撂下笔。
我收回观景的目光,看了看旁边已经完成多时的作品,又看了看正捧着刚刚完成的画作,笑得志在必得地向我走来的闵志远,以及位于他身后阴沉着脸的尚成,轻笑着摇了摇头。
两张画作整齐地平铺在桌上,我、尚成、闵志远、温劲霖围着桌子欣赏品评。
对比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闵志远的红脸涨成了紫色,旁边的尚成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言,而另一边的温劲霖则满眼放光,几乎是趴在我的画作上,赞不绝口。
至此,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请问尚大人要作何种切磋?”我转向尚成,笑问道。
尚成紧盯着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看了数遍,最后缓缓吐纳:“不必了,下官自认技不如人,就在此不献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静殿下的才艺确实举世无双,皇上果然没有看错。”
“尚大人过奖了,方才应是各位大人不愿欺压小辈,未下真手所致。小可谢过各位大人。”说着,面向三人深鞠一躬。
“殿下过谦了,下官承受不起啊。”尚成赶忙上前相扶。
我微微一笑:“既然切磋已完,就请各位大人至前厅饮茶吧!”
回到前厅,郡茗已备好茶点。大家分别落座,气氛显然比刚开始松弛得多。
“各位大人此番来此,应该不只是为了切磋才艺吧!”我喝了口茶,很自然地提出疑问。
尚成闻言,脸色微白,看着我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闵志远见尚成不说话,一撂茶杯,大声质问道:“敢问殿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何意解?”
果然是为此事。方才的一番较量看来只为打压我的气势,谁想弄巧成拙,反把他们自己压了下去。
“就是说人生来都是一样的,成王成将并非上天注定,贫富贵贱也不是与生俱来。上至王侯,下至庶民,不分地域,不论种族,人从来都只是人而已。”
“简直是大逆不道,你…你这分明是妖言惑众,谩君之罪……”闵志远猛击桌案,作势便要冲将上来。
眼前人影一晃,郡茗单手将闵志远挡下:“静殿下身体孱弱,刚又经历了一番操劳,是时候休息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皇上认可了你,你就是瑞鸣高高在上的公主,且不管你是否真为皇上在民间的骨肉,就算是,你也流有一半下贱肮脏的血,根本没有资格留在这神圣的皇宫,更没有资格与身为翰林院学士的我平等说话……”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闵志远无休止的谩骂。我直立起身,踏过地上的茶杯碎片,走到双目赤红的闵志远面前。
“闵大人,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谈论天气。
“这里是皇宫大内,是瑞鸣的圣洁之地,是容不得你们这些卑贱之人的……”
“你也知道这里是大内皇宫?”我陡然挑高的音调生生截断了闵志远的话语。
“在这神圣的大内皇宫,你直言欺凌皇上亲封,待如瑞鸣皇子的御儿,难道不是谩君?你妄肆侮辱,大声咒骂皇上好不容易寻回的昭嬴公主,难道不是谩君?你身为翰林院学士,却全然不顾礼法,在皇上明令禁入的苑内大肆喧闹,难道不是谩君?”我怒瞪双目,额角突突作响,周身紧绷,发散无形戾气。
在场众人都惊怔地杵在原地。
闵志远汗如雨下,脸色紫青,嘴唇颤抖着还想说什么,被脸色同样不好的尚成拦住。
“闵大人骤然有不对之处,但昭嬴公主身为一介女流,理应呆在一旁,安静听完我们的正事,而不该中途阻碍闵大人的说话。所以……”
“所以错不在你们,是昭嬴公主自己找骂,是不是?”我的声线又抬高数倍,尖利刺耳。
尚成愣愣地看我,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
“女人又怎么样?凭什么女人不能参与男人说话?凭什么男人的事是正事,女人的事是琐事?凭什么女人要在男人面前矮半身?凭什么女人必须对男人奴颜遵从?凭什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们不是女人生的?难道你们不是女人养的?难道你们的衣服不是女人做的?难道你们认为离开了女人,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安享荣华,子孙满堂?”我向他们大吼咆哮。
我最痛恨看不起女人的人,看不起女人的人,迟早会被女人看不起,迟早会被女人踩在脚下,迟早会为女人死得很惨!
看着惊愕地回不过神的众人,我使劲挥了下袖子,冰凉凉说了句送客,转身步回寝室。
一盏茶后,郡茗端了饭食进来。
她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仍然不苟言笑,话语简短。看来刚刚闵志远的话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是不在乎,还是习惯了?
突然觉得作为公主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尤其是母亲没有什么名分的公主。
眨眨眼,我坐过去吃饭,并吩咐郡茗收拾好院落,准备接驾多日不见的瑞鸣擎阳帝。